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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走得格外吃力,幼小的手掌连栏杆都握不全,却不得不撑着栏杆借力。不过三十几步台阶,就在她鼓起勇气走下楼时,才发现回去的路如此艰难。楼下没有人知道她来过,摇摇晃晃的身体承受了怎样的无助,只有二十年后的江頖看清了。
四岁的许听爬上了楼阁,楼下没有人群聚集,没有笑声传开,不知是怎样的以后,会让她觉得此刻竟然难得愉悦。江頖知道了,她一定很早就蹲在那块狭小的角落里,无数次回望这再普通不过的场景。屋里的灯没有为她照亮回家的路,没有人发现她偷偷跑了出来。静悄悄的,到底是这个季节,还是人心。暖色的日光在此刻竟清冷得让人窒息,仅仅一个画面,就透着蚀骨的悲痛,那悲伤的磁场太过强大,任谁也无法跨越。
江頖的心隐隐作痛,他站在未来回望许听的过往,这岁月痛得让人心碎,她的岁月痛苦远超伟大。悲痛的泪水滑落时,身上的重压似乎突然消失了。他拼命挣扎,想要挣脱这棵树洞的束缚,哪怕只有一刻钟,他多想抱抱那个年幼的她,告诉她,她不再是一个人。
原来,泪水是带不走悲伤的,它只会刺痛神经,引出更多伤痛。蝉鸣的夏季,那个无声又空荡的阳台,早已不复存在。
光线忽然骤变,清冷的早晨瞬间坠入漆黑的夜晚。三楼的暖光灯照在树梢上,江頖脸上的泪痕还未褪去,一滴眼泪挂在睫毛上,水渍沾湿了狭长的眼尾,泛着淡淡的红。他疑惑地抬头望向那扇窗户,微弱的月光落入眼眸。
“哐当——”
一声破碎声划破深夜的寂静。月光照不进的客厅里,正发生一件诡异又悲凉的小事。
沙发上坐着一个异常冷静的男人,他的眼睛直直盯着茶几上的手术单。白色的衬衣在暖色灯光下显得格外突兀,衣袖挽起,手臂上的青筋暴露,指腹上的薄茧滑过杯壁时,动作干净利落,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。
孟盈站在桌前看清了这一幕,整个人瞬间颤抖起来,发疯似的夺过许峰手中的杯子,重重摔在地上。她的声音比破碎的玻璃还要尖锐:“是你!是你重男轻女!你从来不反思自己,你和你母亲像凶手一样围剿我和我的孩子!”
“你真的变了,许峰。”
“在大队的时候,你说过会好好对我的,结果呢?”
“你知道听听是女孩,就和你妈一起指责我。你虽然没说话,却像个圣人一样,把所有指责都推给她,你就是一个操控者,躲在背后当你的天使!”
“你从来没有关心过听听,以为出点钱就万事大吉,从此可以不管不顾了对吗?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!”
撕裂的悲嚎声,与当年在产房时别无二致。说完,孟盈瞬间瘫坐在地,地上的玻璃碎渣扎进手掌,却远不及丈夫的冷漠锋利。
“你先冷静一下,医院还有事,我先去处理。”许峰站起身,跨过地上的孟盈,拿起外套出了门。他没有关门,半敞开的门缝里,冷风呼啸而过。地上的女人头发散乱,发丝沾着泪水,血红的眼睛里涌出悲情的决堤,撕心裂肺的哭喊声,响彻整栋楼层。
楼下的男人脚步匆匆,未曾回头。过往的深情,在此刻消失殆尽。
江頖担忧地望向许听的房间,使劲摇晃树枝,树影缓缓落在窗前。
卧室里,许听听清了这一切。她手上空无一物,只有耳朵上的人工耳蜗紧贴着肌肤,那狭小的温度,拥抱了她的无助。夜里的吵闹声不断,那扇窗户上,渐渐映出一张洁白的小脸。月亮的光线照清了她的脸庞,许听没有打开窗户将屋里的声音放出去,她独自承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“声响”。那些伤人的话会像烟雾一样散去,只有听不懂的人才会在寂静的夜晚反复回味。
江頖站在楼下,听清了这一切。有些伤痕,从一出生就开始隐隐作痛。那根剪断的脐带化作无形的枷锁,反复勒着她——挣扎与不挣扎,都会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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