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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府、六部、都察院堂官都是在南京参与过议论大计的人,此时谁也不敢站出来明确表态,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,骨子里大都开始对迁都存有异议了,面对小小主事萧仪当堂对皇帝的指责,谁也没有为皇帝说话,包括皇太子在内,只把皇帝一个人孤零零放在了炙烤着的御座上。
永乐就像一只久立于山顶而没有任何遮蔽的秃鹫,经受着风吹日晒的洗礼,经受着蜕变之苦的折磨,经受着世俗之人的嘲笑,到头来,还要以自己百折不挠的身躯让子孙一口一口啄食吗?
看着萧仪心满意足、迈着方步退出大殿,永乐怒目横扫了一下殿堂内,长髯颤抖着。 一股逆春的凉风从殿顶漫下,站了数百人的乾清宫内外竟那么空旷、空落、空寂,从未有过。永乐打了个寒战,失望地目视远方,似乎大驾已出了德胜门、居庸关,到了鸡鸣山, 到了胪朐河,到了斡难河……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山崖上,迎着滚滚而来的鞑靼骑兵。
他把思绪拉回来俯视,六部堂官一个个低眉敛目,垂手而立,面对这么激烈的言辞, 竟无一人说话,似乎这迁都就是他一个人的事,不是大家所议,跟他们毫无关系。他耐着性子,再等,等大臣们表态。时光在一分一秒地流逝,萧仪之后,见皇上脸色难看,别人便不再说话,堆满大臣的大殿内死一般寂静,似乎只剩下每个人的心跳声了。
自从下诏听群臣直陈得失,十几天来,永乐耐着性子看那些夸大其词、指责迁都的奏疏,越看越生气。不迁都就没有灾伤了,不迁就没有海潮了?迂腐之至!多少次怒火中烧又压了下去,今日,终于有人在朝堂之上说话了,这是第一个在文武百官面前指斥他的人, 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竟那么张狂,那么尖刻,矛头直指迁都大政,谁在给他撑腰,谁是主使?他越想越多,越想越复杂,恨不能一下子揪出那个他想象中的幕后黑手来。
永乐的忍耐终于到头了。 好一阵子,连亲信侍臣都不说一句话,永乐再也按捺不住,额头青筋暴起,脸色铁青,长髯乱抖,一拳下去将须弥座扶手擂得山响,震得众人一惊。 “一派胡言!”永乐大怒,开始骂人,“肇建二都之事古有多例,朕建北京何错之有,难道聋了瞎了不成?前在南京与大臣计议数月,权衡各方利弊得失,思虑的是大明千古江山之固,方有建都北京之举。是朕一时心血来潮之轻举妄动,还是朝廷上下反复议论的深思熟虑?三殿之灾不言灾之起因,不言黎庶苍生之安危与否,竟要将历年灾伤全归到朕的 迁都上,岂非诽谤朝廷,指斥皇帝!胆大妄为,天理何在?刑律何在!来人,将这个狂妄悖逆的家伙打入死牢。”
“遵旨。”候在门外的黄俨一耳半耳地早觉得里面不对劲了,听得皇上旨意,一摆手, 张杌、腾定等守在殿门的侍卫冲上来,揪起萧仪就往台阶下拖。
皇上说话前,萧仪还做着一展才华、意外拔擢的黄粱美梦,皇上震怒了才如梦初醒, 方知冒犯了天威,但已无可挽回了,这时候也只能顺着自己的思路扛下去。他朝着殿里大 声道:“皇上,微臣肺腑之言,赤胆忠心,天地日月可鉴!若不还都南京,来日之灾实不 可测啊!”
“朕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来日之灾!”看着萧仪被逮走,永乐咬牙切齿,余怒未消, 大口喘气,语无伦次了,“洪武年间的灾伤是朕带来的,宋元以来黄河多少次决口是朕带来的,隋唐以来的百千次地震也是朕带来的?说,你们接着说,都说这些是朕带来的,朕把中国推向了无底深渊,朕愿意炎黄子孙水深火热,朕愿意学武皇开边,愿意见那青海头的累累白骨……”
“皇上!”杨荣大喊一声,赶忙跪下,群臣也跟着喊皇上,哗啦啦全都跪下了,偌大的乾清宫内外又归于一片寂静中,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。若不打断,皇上说不定还会有多 少难听的话,可皇上不说了,大臣、包括杨荣在内都不知该说什么。
此时谁又能说什么,哪怕是阿谀、违心地赞同迁都都显得生硬、做作而无济于事。 一人怒坐,众人跪伏,表面的安静,实际的君臣尴尬,一时谁也找不到缓解难堪的良药。 又是好半天,御座下新任礼科都给事中陆祯努了努,突然挺直身子,大声道:“皇上方才说,迁都之前,在南京与部院堂官大臣计议了几个月,考虑了诸方面的利弊得失,才有迁都之举。微臣在想,列位堂官今日为何一言不发,是皇上没和你们商度?还是三殿遭灾,要让皇上一人独撑危局,独承其责,独挡众人口矢之箭?”
三个“独”字,说到了永乐的心底里,若由他的嘴里说出来,那就把部院堂官直接摆 到了对立面,接下来的事就更不好办了,这也是他多日来隐忍、今日震怒而没有当堂指斥 尚书们的原因。既然有人说了,他的心里舒缓了,满意地扫了陆祯一眼,静观群臣反应。 吕震狠狠瞪着陆祯,没有言语。吕震自己虽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,却也最讨厌御史、 给事中的乌鸦嘴,尤其是专意监督礼部的礼科陆祯,出言尖酸,为人刻薄,不讨人喜欢, 故连续当了十几年的给事中,才任了都给事中。虽说聒噪,可又没办法,皇上任用,就是让他们挑刺的,若这些人闭嘴了,不唯皇上不干,好些事还真不好说了。
尚书李庆打心底里瞧不上这个歪歪嘴的七品芝麻官,见陆祯矛头直指部院,而自己又是工部,首当其冲,心中恼怒,言道:“没有说话就要皇上独承其责吗?国家一统,君臣一脉,倒要看看小丑们如何跳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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