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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皇上,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否?”张辅心怀忐忑,试探着,皇上的表情显见得心情不错。
“朕何时阻止群臣讲话了?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,是朕的一贯风格。” “谢皇上,是臣多虑了。”张辅心情沉重,“一路北来,臣一直在揣摩,数年来,阿鲁台背信弃义,不知恩渥,还于高原和边鄙作恶多端,杀人掠货,罪不容诛。皇上天威浩 荡,将士奋勇使命,天兵所至,敌之铜墙亦化为粉齑。臣在想,以草原之大、荒漠之阔, 山谷、河川之多,了无穷尽,藏匿阿鲁台万把人马实如林中藏鸟,深海游鱼,非数万大军 之长。愿假臣一月粮,率数千轻骑深入漠海,若不能擒得罪人阿鲁台,臣甘愿……”
“朕明白你的意思。”永乐的突然打断,张辅一惊,因不是雷霆千钧,而是和缓到有 气无力的语气,又没有下文,他还是踏实了些,想把话说完。但没等他说话,郑亨、薛禄、 陈懋、金忠纷纷出列请战,都愿率劲骑深入,为皇上分忧解难。
永乐想挪挪身子,突然感到身子有了千钧重量,两只手臂从未有过的无力,他心里一 沉,猜到了自己不知是什么毛病又开始发作了。挪不动,干脆不挪,他坚持着没有让众人 看出他的不适。
还是细心的杨荣观察到了这微小的一幕,不禁一惊,皇上再不回銮或许就有大麻烦了, 但他在言词上还是出奇地镇定,顺着张辅和诸将的话道:“阿鲁台已成惊弓之鸟,漏网之 鱼,惶惶不可终日了,如草原的地鼠一样钻到隐秘的洞穴里,数十万大军又怎好一一地细 翻呢,臣也赞同英国公所言,留下部分将士就足以剿灭凶悖狂逆的阿鲁台了。”
大帐内死一般沉寂。 几乎是大家都说话了,皇上还不表态,所有的人都不知皇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,都有些莫名的紧张。实际上,是永乐自己支撑不住了。他无奈地扫了众人一眼,还是想正正 身子,终于没能成功。他浑身潮热,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,他在担心这身子,还能不能撑过这白昼热得要死、夜间冷得要命的气候。身体虽不听使唤了,但心思还灵动,犹豫 着,徘徊着,还是下不了进退的决心。
永乐不是不想让张辅或陈懋或其他大将率劲旅深入敌后,但就是怪了,当年丘福全军覆没的一幕,那血淋淋的场景像转动的画卷一样,没完没了地在眼前浮现,看着诸将,谁都像丘福,谁都有可能再让他损失十万八万的将士,也包括在交趾纵横驰奔的张辅。所以, 他很心虚、胆怯,不愿再委任任何人。可就这样回去,连个班师的理由都没有。他的心中 又一次发堵、发闷,又一轮热汗涌遍全身,没理由也得班师了,离了皇上,大将们就是丘 福,大明的家当经不住丘福这样的人几番折腾。
“今出塞已久,”永乐终于说话了,但他的话又让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,四月出京,这才刚刚六月,怎就已久了,难道是皇上的心思乱了?恍惚间已是数月光景?只听皇上道,“人马劳顿,将士疲乏,北地又早寒,一旦遇风雪,归途尚远,不可不虑。” 上一次出征时的酷寒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,连守在身旁的杨荣、金幼孜,因冰冷手脸都胖胖的大了一圈,何况是身在一线的将士。他好像觉着那漫无边际的狂风暴雪瞬间就 要袭来了,冻掉耳朵、冻烂手指的惨象又要见到,所以,决不能有别的遣派,大军必须回师,但他还在找说辞。
“朕观古之王者囊制夷狄之道,驱之而已,不再穷极,即‘穷寇勿追’之理。诚如文 弼、勉仁所言,寇孽所存无几,搜寻茫茫广漠,确如求一粟于沧海,求一毛于九牛,实难 觅得。以此观之,朕宁担天下纵贼之骂名,也不愿再重劳武勇之将士。英国公及众将不必 再请,全军就此班师。为防敌兵来追,互为呼应,分兵两路,朕率骑兵东行,武安侯郑亨 领步卒西行,期八月中旬合兵于开平。”
“遵旨。”众人一齐跪下。皇上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,谁还有异议,真就是不自量力了。 武将们散去,永乐却不能动弹,杨荣、金幼孜上来帮忙,马云、海寿从两面架起,慢慢走了几步,才缓过劲来。杨荣略带哽咽道:“皇上,还是躺下歇歇。圣躬不强,大半个 时辰,一准是累了。”
永乐点点头,他早就支撑不住,浑身已被汗水浸透,早就想换换衣服,躺下休息,遂在几人搀扶下回到后帐。两个宫女手脚麻利地为他换上了舒适的睡衣,盛寅进来便开始把脉。
永乐还是不闲着:“勉仁,朕既已下达班师旨意,你速去安排,不要耽搁,大军回到开平,朕就放心了。”
手握重兵,残虏远遁,杨荣不明白皇上有什么不放心,劝道:“皇上,明早启程,不要骑马了,就乘坐大辂吧。”
“朕怕是再也骑不了马了!”言罢,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淌下来,杨荣霎时明白了皇上 的不放心,怕是感觉真的不行了。孤悬六师,万一不测,京师空虚啊!他的泪水就要涌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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