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刑部原受过学士之托,要加罪韦知县,今被韦知县将前后事并书、贿和盘托忆,一时没法,只得吩咐道:“既有这些委曲,你且出去候旨。”韦知县方打一拱退出。正是:丑人不自思,专要出人丑。
及至弄出来,丑还自家有。
韦知县退去不提。却说刑部审问过,见耳目昭彰,料难隐瞒,十分为过学士不安,只得会同礼臣复奏一本。天子看见道:“原来铁中玉养病于水冰心家,有这许多缘故,知恩报恩,这也怪她不得。”又看到二人不欺暗室,因说道:“若果如此,又是一个鲁男子了,诚可嘉也!”秉笔太监受了仇太监之托,因毁谤道:“此不过是县臣粉饰之言,未必实实如此,若果真有此事,则铁中玉、水冰心并其父母,闻旨久矣,岂不自表?
何以至今默默?若果当日如此不苟,则后来又何以结为夫妇?
只怕还有欺蔽。”天子听了,沉吟不语,因批旨道:“铁中玉与水冰心昔日养病始末,水居一与铁英后来结亲缘由,外臣毁誉不一,俱着各自据实奏闻。过其祖曾否求亲水氏,亦着过隆栋奏闻,候旨定夺。”
圣旨下了,报到各家,铁、水二家,于心无愧,都各安然上本复旨。转是过学士不胜懊悔道:“只指望算计他人,谁知反牵连到自己身上!”他欲待不认遣成奇到边上去求,已有形迹;欲待认了,又只怕儿子强娶之事,愈加实了。再三与心腹商量,只得认自己求亲是有的,儿子求亲是无的。因上疏复旨道:左春坊学士臣过隆栋谨奏,为遵旨陈情事:窃以初求窃窕,原思光宠苹蘩,后知狐媚,岂复敢联莺萝?臣官坊待罪,忝为朝廷侍从之臣,有子诗礼修身,亦辱叨翰苑文章之士。年当成立,愿有室家,臣一时昏愦,妄采虚声,误闻才慧,曾于某年月日,遣人于边廷戍所,求聘同乡水居一之女水冰心,欲以为儿妇,不意既往求之后,叠有秽闻,故中道而止之。不识县臣以今之耳目,何所闻见,遽证往日之是非,而且过毁臣子以强娶之名?夫既强娶,则水冰心宜谐琴瑟于微臣之室矣,何复称红拂之奔,以为识英雄于贫贱也?窃所不解。蒙圣恩下察,并据实奏闻,仰天明鉴,勿使鲍鳏,辱加麟凤,则名教有光,而风化无伤矣。不胜待命之至!
过学士本上了,铁中玉只得也上一本道:翰林院编修臣铁中玉谨奏,为遵旨陈情事:窃以家庭小节,岂敢辱九五万乘之观?儿女下情,何幸回万里上天之听?纶音遽来,足征风化之不遗;暗室是询,且见纲常之为重。既蒙昭昭下鉴,敢不琐琐以陈?臣于某年月日,遵父命游学山东,意在思得真传,一切公务都损,何心人间闲事?不意将至历城县前,突被拥挤多人,奔冲欲倒,因而争闹至县,始知为过学士隆栋之子过其祖,抢劫水居一之女水冰心以为婚之所致也。臣见之不觉大怒,思为婚姻嘉礼,岂可抢劫而成?县官迫于不义者,助桀为虐,因纵水冰心而归。臣于此时,实不知过其祖为何人,而水冰心为何人也。不过路见不平,聊为一剖之,何尝知恩于何人,而仇于何人也?敦知仇者竟至毒臣于此,而恩者遂至救臣于生也?臣时陷身于此中,而两不知也。既臣始知其死臣者为过其祖,生臣者为水冰心也。死臣者情虽毒,然臣未死,可置勿问;既知生臣者为水冰心,而后细察水冰心之为人,始知水冰心:冒嫌疑而不讳,为义女子也,出奇计而不测,为智女子也,任医药而不辞,为仁女子也,分内外而不苟,为礼女子也,言始终而不负,为信女子也。臣感之敬之,尚恐不足报万一,何敢复有室家之想哉?今之所为室家者,迫于父命也,岳命也。父命止知尊常经,求淑配,不知臣前已遇之;岳命盖感臣保侯孝而得白其冤,因思结好,不知水冰心前已行权。然屡辞而终不获辞者,盖岳父误认臣为君子,而臣父深知水冰心为淑女,而彼此不忍失好逑也。故执大义,而百辆迎来,不复问明烛避嫌之小节矣。虽然两番花烛,止有虚名,聊以遂父母之心;而二姓之欢,尚未实结,不欲伤廉耻之性。此系家庭小节,儿女下情,本不当渎奏,今蒙圣恩下采,谨具实奏闻,不胜悚惶待命之至!
铁中玉本上了,水冰心也上一本道:
翰林院编修铁中玉妻水冰心谨奏,为遵旨陈情事:窃以黄金炼为钢,白玉以不玷为洁。臣妾痛生不辰,幼失慈母,严父又适违功令,待罪边戍,茕茕寡居,孤守家庭,自应闭户饮泣,岂敢妄思婚姻?不意祸遭同乡学士过隆之子过其祖,窥臣妾孤懦,欲思吞占,百计邪诱,臣妾俱正言拒绝。讵意圣世明时,恶胆如天,竟倚父岩岩之,蜂拥多人,假传圣旨,打入内室,抢劫臣妾而去。臣妾于此时,身如叶而命如鸡,名教不可援,而王法不可问,自惟一死。幸值铁中玉游学山东,恰遇强暴,目击狂荡,感愤不平,因义激县主,救妾生还。当此之际,不过青天霹雳,自发其声,何尝为妾施恩,而望妾之报也?乃恶人阳知理屈,而阴谋施毒,遂令铁中玉毙于寺僧之手,而万无生机。而臣妾既受其恩,苟非豺虎,安忍坐待其死,而不一为救援也?因用计移归,而求医调治。此虽非女子所宜出,然势在垂危,行权解厄,或亦仁智所不废也。臣妾敢冒嫌疑而为之者,自视此心无愧,而此身无玷也。若陌路于始,而婚姻于终,则身心何以自白?故臣父水居一感铁中玉之贤,而欲以臣妾侍巾栉,而屡命屡辞者,以此也。即父命难违,自如今已谐花烛,而两心犹惕惕不安,必异室而居者,亦以此也。此非矫情也,亦非沽名也,正以炼黄金之刚,而保白璧之洁也。至于过其祖强娶之事,抢劫之后,又勒按臣行牌而迫婚,又至戍所而逼臣父允嫁,真可谓强横之甚者矣。及今事已不谐,而又买嘱言路,妄渎宸聪,尤可谓父子济恶而不知自悔者也。国法廷争,恩感上出,臣妾何敢仰渎?蒙恩诏奏,谨据实以闻,不胜侍命之至!
水冰心之本上了,铁都院也上一本道:
都察院副都御史臣铁英谨奏,为遵旨陈情事:臣闻结婚以遵父命为正,择妇以得淑女为贤。择妇既贤,婚姻既正,则伦常无愧,而风化有光矣,人言何恤焉!臣待罪副都,官居表率,凡有不正,皆当正之,岂有为子求妇,而不择端庄贤淑,以彼贻讥者也?臣有子中玉,滥厕词林,颇知礼义,臣为择妇亦已久矣,而不获宜家,宁虚中溃近闻兵部尚书水居一有女水冰心,幽闲自足,莫窥声色,而窈窕日闻,才智过人,孤处深闺,而能御强暴,臣屡欲遣子秣驹而无媒。今幸水居一赦还,为怜为才貌,适欲坦臣子于东床,两有同心,因而结缡,此两父母之正命也,遑恤其他?乃臣子中玉,则以为养病之往嫌为辞。
臣细询之,始知公庭遭变,义气之所为:闺阁救人,仁心之所激。小人谓之暧昧,正君子谓之光明者也。不独无嫌,实为有敬。故三星启户,不听儿女之言;百辆迎归,竟先父母之命。
彼二人虽外从公议,而内尚疾守私贞。此儿女之隐,为父母者不问之矣。至于人之吹求,或亦谋婚不遂,而肆为讥谤,自难逃明主之精鉴,臣何敢多置喙焉?蒙恩诏奏,谨据实以闻,不胜惶悚待命之至!铁都院之本上了,水尚书也上一本道:兵部尚书臣水居一谨奏,为下自陈情事:窃闻婚姻谓之嘉礼,安可势求?琴瑟贵乎和谐,岂宜强娶?《诗》云展转反侧,犹恐不遂其求,何况多人抢劫,有如强盗。高位挟持,无复礼义。宜之子之誓死不从,而褰裳远避也。臣不幸妻亡无子,仅生弱女,拟作后人。虽不敢自称窈窕,谓之淑人,然四德三从,颇亦闻之有素,安忍当罪父边庭遣戍之日,而竟作无媒自嫁之人之理者也!乃过其祖一味冥顽,百般强横,不复思维,竟行劫夺。一买伏莽汉,劫之于南庄;二假传赦诏,劫之于臣家;三鸿张虎噬,劫之以御史之威。可谓作恶至矣!若臣女无才,陷于虎口,几乎不免矣。此犹曰纨裤膏粱之羽,奈何过隆栋为朝廷重臣,以诗礼侍从朝廷,乃溺爱不明,竟以赫赫岩岩之势,公然逼臣于戍所。臣若一念畏死,而苟合婚姻,则名教扫地矣。
因思臣一身、一女之事小,而纲常名教之事大,故正色拒之,因触其怒,而疏请斩臣矣。敦知侯孝功成,请斩臣正所以赦臣也。又资嘱言官,以为诬蔑之图,又敦知诬蔑臣女者,正所以表彰臣女也。至所以表彰臣女,疏中已悉,臣不敢复赘渎圣聪。
然过隆栋父子之为恶,可谓至矣。蒙恩诏奏,谨据实上闻,伏乞加察,而定罪焉。不胜激切待命之至!”
五本一齐奏上。只因这一奏,有分教:大廷吐色,屋漏生光。不知天子如何降旨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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