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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b>第二十九回 崆峒岭二贤叙旧 龙门府四将攻城</b>
诗曰:
攀藤附葛入茏葱,片语相投意兴浓。
戮力摧锋期报效,人生何处不相逢。
话说骨查腊求番王发军,复取山寨,利厥宣出马迎战,二将斗至百余合,不分胜负,两下回阵暂歇。次日平明,骨查腊拥兵搦战,利厥宣又出马打阵,互相杀伤,至晚各退。骨查腊暗想:“这小子武艺精熟,并没一些渗漏,终日如此相持,怎能取胜?”当夜坐下帐中思计。忽见守宿洞丁传禀:“有一壮士,口称报机密大事,求见寨主。” 骨查腊令唤入来,灯下看时,乃巴恍龙马卒花百碌。骨查腊惊问道:“闻汝主降贼,不知的实。今汝夤夜至此,必有事故。” 花百碌道:“巴都校奉长爷之命,把守飞仙关,与乜律新交战数次,屡屡得胜。不料长爷败绩远奔,满寨家属皆亡,巴都校进退无路,勉强诈降,以图再举。今幸长爷统兵复仇,都校愿为内应。明日长爷诱利厥宣出战,都校从后夹攻,必斩其首,尽诛利党,合兵再攻沙、乜、利三洞。得胜之后,求做一洞之长,乞立券信,以作后证。”骨查腊大喜道:“若得都校如此用心,斩得利厥宣首级,即让他为本洞酋长,与咱兄弟称呼,爵位并秩。” 说罢,割下衣襟一幅,亲写两行大字道:“得利贼首级,即立公为本洞酋长;一字不实,骨某死于乱刀之下。” 付与花百碌密藏回洞。有诗为证:
潜归旧主通消息,负却清江活命恩。
试鉴番奴多变态,方知纳叛足伤身。
且说利厥宣自收录巴恍龙为牙将已来,见他和颜悦色,事事投机,日加亲信。从骨查腊兵临洞口,巴恍龙语言错乱,颜色变异,利厥宣心疑,差拨心腹洞兵昼夜巡察,以防内变。当夜四鼓时分,洞兵密报获一奸细,解入寨中。利厥宣唤押至帐下,鞫问来历。花百碌道:“咱因牧马荒野,故此归迟。偶遭擒捉,实非奸细。” 利厥宣道:“汝是甚人部下马夫?”花百碌道:“咱是已那巴那帐下牧马。” 利厥宣愈疑,喝军校遍身搜检,并无一物。又令马上搜看,果于马鞍下搜出衣襟一幅。利厥宣看罢大惊,抽出佩剑,把花百碌砍倒,急聚将校擒拿巴恍龙。此时巴恍龙预先知觉,率部下苗兵杀入寨来。利厥宣突出迎住,两下大战。骨查腊听得关里喊起,知有内变,忙令军士点起火具,乘夜攻打洞口。军校见内外喊声大振,不知何处军马拥到,弃城乱窜。比及黎明,骨查腊已破关直进,利厥宣率心腹将士百余人冲突出来。骨查腊骤马挡住去路,巴恍龙从后追来,指点洞丁团团围住,四面乱箭攒射。利厥宣大奋神威,与骨查腊鏖战。部下将士看看折尽,利厥宣杀一条血路,单马突围而走。骨查腊不赶,且收兵入洞,寻觅亲属。巴恍龙料利厥宣虽勇,止得一人一骑,不趁此时擒住,日后必索报仇。带了本部苗丁,从后紧紧追来。利厥宣听得后面喊声渐近,急兜转马头看时,只见巴恍龙飞骑赶到。利厥宣大骂道:“负义匹夫,恩将仇报。若不杀汝,非丈夫也!”巴恍龙厉声道:“咱特来擒……”答话未毕,早被一箭射中面颊,跌于马下。众苗丁一齐救起,回转洞中去了。利厥宣暗忖:“这厮中箭,多死少生,欲待擒拿,众寡不敌。倘再有追兵继至,如之奈何?”蓦然想起有一条山路,险峻难行,三昼夜方抵本寨。
若从大道上直行,一昼夜可到。虽为近便,所虑骨贼之马十分神速,被他追上,实为利害。正是事急智生,利厥宣回马,急急忙忙取路往禁山来。马不停蹄,走了十余里路程,一望时,前去都是高崖峭壁,中间乃一线山弄,崎岖石磴,耸峙巍峰,止可步行,马不能上。利厥宣撇了战马、长矛,卸下盔甲,止带一口短剑,紧缚起随身衣服,一步步捱上岭去。立于山顶,四下瞻顾,但见四野空阔,碧天如洗,惟有兽蹄鸟迹,并无屋舍人烟。利厥宣叹息道:“咱虽土生于此间,闻有这路径可通山寨,实未尝见此风景,十分幽寂可怖,胆怯之徒,岂不吓死?“正徘徊四望间,只见西北上一簇人马,如云飞风卷一般,径往南首去了。伫目细看,那马上将官正是骨查腊,后面一簇军士都是彪形虎体大汉。利厥宣顿足道:“早是算计定了,不然,必堕贼人之手。” 当下不敢逗留,放开脚步,径往南走。一路上攀藤附葛,行至三昼夜,才到清江洞中。利厥宣对父亲备言前事,利把答道:“咱闻骨查腊引番王哈云撒密前来,已差人各洞檄知,共发精兵,出关拒敌。谁想番王大队军马占住总要界口,隔截彼此来路,咱等三寨止可自守,焉能冲险出战?又闻报说,骨贼来攻蒙山洞。咱想汝有主见,况山洞峻厄难犯,不期汝狼狈而逃。” 利厥宣道:“若非巴恍龙这贼内变,骨查腊何能取胜?此是儿失了主意,收录巴恍龙,误却大事,实为可惜。还有一件,哈云撒密据险扼咱出路,正要直犯中原,总督刘爷不宜出战,但坚壁固守,待其粮尽自退,四面合兵追袭,实为上策。倘刘爷出兵搦杀,难保必胜也。” 利把答道:“刘爷仁勇俱备,素谙兵机,敌此番囚,有何难胜?”利厥宣道:“番王哈云撒密父子,井底之蛙,何足介意?但部下有两员大将,都尉山五郎、番僧红鸠尼,膂力绝伦,武艺精熟,皆称万人之敌。又兼骨查腊诡谋难测,刘督爷若与之战,切恐不利而有失。” 利把答道:“彼此相隔,消息难通。倘刘爷果有差跌,如何解救?”利厥宣道:“待儿亲见刘爷,劝其婴城固守,待彼日久懈弛,然后出奇兵击之。父亲暗约沙、乜二寨主,整军俟候。番王、骨查腊等军马一退时,并力追逐,必能取胜。”利把答道:“此计甚好。但如今番王军马守住龙门界口,围得铁桶一般,汝虽有两翼,亦难飞过!” 利厥宣道:“儿自有私路可通,只虑路途转折,五、七日可达果州,惟恐缓不济急。利把答道:“既然有路可通,汝当速行莫滞。” 利厥宣带了干粮,暗藏兵器,离洞取路,径出凤凰山来。
行了两昼夜,早到崆峒山顶。此时日色初升,暂坐于石磴上歇力。只见一汉子,头戴一顶卷檐毡笠,身穿一领直袖狭领皂布敝衣,腰间系一条青白间道井字手巾,脚穿一双细熟八耳麻鞋,背上驮着一个包裹,左手斜持雨伞,右手倒提着一条竹叶长枪,走上岭来。利厥宣想道:“这厮决是个剪径的!” 拔出腰间宝刀,厉声喝道:“来者莫非是个歹人?深山僻径,在此作甚勾当?”那汉子应声道:“咱从西番经营来的,你是甚么毛贼,在此拦截客商。” 利厥宣大笑道:“咱倒是个毛贼哩!汝既是西番来的,甚的姓名,作何生理?”那汉子道:“咱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,涿州珠宝商人关赤丁便是。汝是何人,可通名姓。” 利厥宣道:“且慢着。你既货贩宝贝,可曾见一匹墨顶 的骏马么?”关赤丁道:“那马乃咱货与蒙山洞骨长官者,汝何以问及?”利厥宣笑道:“骨查腊这贼若非公之良马,险些儿命丧咱手。” 关赤丁道:“恁既与骨长官厮杀,必是英雄好汉。今幸路歧相遇,请教姓名,以便投谒。” 利厥宣道:“咱是清江洞寨主利某之子利厥宣也。” 关赤丁想起道:“昔年曾到贵寨收卖螺钿、琥珀,似与公子一面。那时公子尚垂鬓哩,屈指已经十载,长成的似金刚样一条身躯,教咱没认的。贵人车马如簇,为何独自一人,行此险僻地面?”利厥宣令关赤丁于石磴上坐了,将刘总督发下檄文,令三洞征讨骨查腊,以致沙或迷阵亡,及后骨查腊大败,渡溪逃脱,剿灭骨贼合族亲属,收降巴恍龙,说及得马一事,并骨查腊引诱番王分路入寇,巴恍龙内应,夺还原洞,目今番军屯扎龙门界口,要攻果州,因虑刘总督有失,故从僻径密往督爷处筹画,以退敌兵,从头至尾,说了一番。关赤丁道:“小人正往哈密国收买梧桐律香枣,行至畏兀儿河中舟覆,止留下一条性命、随身行李。路闻番王哈云撒密作反,不敢前进,只得抄路过此南还,谁想天遇公子。向闻贵寨等与骨查腊素相亲睦,何以成仇,自相攻击?”利厥宣道:“咱们三蛊饕餮朝廷财物,公久出入西番,岂不知道?如今新任督爷刘公光明正大,诸邪皆不能犯,乃当今之圣人也,谁不钦敬?况待咱等以国士之礼。适遇番囚围逼,咱等若不赴援,何以为大丈夫也!” 关赤丁道:“那督节莫非是建州廉访使升擢来的么?”利厥宣道:“然也。” 关赤丁失惊道:“原来恩爷在此,刻期可见金面矣!” 利厥宣道:“公与刘爷莫非是甚亲故?”关赤丁道:“虽非亲故,实感大恩。”把日前赛会被陷,刘爷释放情由,也详细告诉一遍。利厥宣笑道:“仁人到处施恩,实为罕有。” 关赤丁道:“公子今往果州赴援,咱虽无能,愿随同去。况统制喻铎系某旧交,或有用某之处,死当效力。” 利厥宣大喜,取出干粮,二人饱餐,一同径下岭,往南奔路。有诗为证:
驱驰险阻类飘蓬,偶遇英雄话旧踪。
侠气愿酬衔结报,会看威凤出雕笼。
话分两头。再说骨查腊复了蒙山洞,寻觅亲族家下,被利厥宣杀戮已尽,心下又恨又苦,正放声恸哭之间,忽报巴恍龙被箭射伤,众人力救回塞。骨查腊收泪看时,巴恍龙两手擎拳,双眸紧闭,眼见得那话儿了。骨查腊忿怒,即跨上神驹,带领一队凶勇番军,急急望南追赶。骨查腊性急如火,恨不得抓住利厥宣,碎剁其尸。紧扯缰绳,连加鞭策,那马放开四只蹄子,宛似腾云驾雾,顷刻间行过了百余里之路。这番军怎随得上,四下里乱赶一番,只在路口伺候主将回马,彼此询问,并不见利厥宣踪影。骨查腊懊恨无及,又见天色将晚,只得收军回洞。次早,亲往龙门界口见哈云撒密,备言前事。哈云撒密道:“这一人虽被逃脱,谅他干得甚事!且攻破龙门,再图进取。”当下分拨人马,骨查腊、山五郎、红鸠尼、哈云一喃四将,各拥番军一万,分打四门。哈云撒密部领马步军兵一万为后应,屯住要冲险地,以防三洞出兵冲突。此时骨查腊攻打南门,哈云一喃攻打北门,山五郎攻打西门,红鸠尼攻打东门。四门番军擂鼓呐喊,并力攻城。本州刺史卞虹预有准备,分拨将校领军分头守把,亲自上城,周围巡督。只见城下四面八方都是番兵,不知多少,四员大将催并攻城甚急。卞虹筹度,城内兵少,难以久持,急出申文,飞报总督府来。刘仁轨见了,急唤正统制胡侠、副统制喻铎等商议。喻铎道:“卞刺史素有谋略,谅能守御。若言兵少,只须遣一大将,发兵数千,助彼协守,待番虏粮尽,自然退去。那时乘势击之,无有不胜。” 胡侠道: “不然。龙门是果州屏障,若使有失,则西川数十座城池尽为贼有,岂不罪归督府?今日之计,督爷速点大队军马,亲去监助,或战或守,审机而进,庶无失误。” 刘仁轨道:“汝言与吾暗合。但本镇亦是紧要去处,倚大方山为出入之路,倘被贼人抄路占据,我等进退两难,深为利害!” 胡侠道:“督爷必须亲往龙门救护,大方山亦要留下重兵镇守,便于接应首尾,不致疏虞。” 刘仁轨依计,一面写下求救表章,差人星夜奏闻朝廷,留喻铎部兵一万,本州守卫胡侠部兵五千,于大方山下竖造木栅,栅内暗藏弓弩炮石,以备坚守。刘仁轨自带马步军兵一万五千,裨将数十员,径往龙门州来。卞刺史出郭迎接入城,将军马分调各门守护。城外骨查腊等四大将昼夜攻打不息,城里随机应变,防守甚密。一连半月,不能取胜,反伤了无数番军。番王哈云撒密不胜焦躁,召骨查腊帐中计议。骨查腊道:“龙门州城池坚固,近日军马更多,必是刘总督亲在城中监视,难以攻进。” 哈云撒密道:“向日公劝咱统军到此,言一鼓可以破之。今延捱日久,未建寸功,数万人马支费浩大,倘粮草不敷,何以解之?”骨查腊道:“郎主莫忙,咱有一计,足以建功。今城内坚守不出,是以逸待劳,疲老咱师,然后厮战。咱想大方山乃果州咽喉之地,提数千军士,从间道抄出,占得此山,绝彼粮草,城内不战自乱,并力攻之, 自然易破。“哈云撒密道:“那冈子既是果州要路,岂无重兵把守?公再不胜,如之奈何?”骨查腊道:“刘总督乃书生耳,岂知兵机玄奥?咱今此去,管取成功。” 哈云撒密拨番军二万与骨查腊,往大方山来。一路几处关隘,虽有军士把守,俱被番军杀散,直抵大方山下扎寨。胡侠见了,暗想:“总督爷预先料定这一着,今日果有番军到此,实为神算。” 即号令军士,谨守寨栅,径不出战。骨查腊终日率军攻打,奈栅内是一带冈子,官军凭高瞰下,矢石较易放出,并不虚发,因此番军谁敢向前?骨查腊只得退回寨中纳闷。有一番将名容三劫,见骨查腊愁闷不乐,入帐道:“长官心事,小将尽知。要破大方冈子,有甚难处?”骨查腊欣然求计。不知容三劫献出什么奇策,且看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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