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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西江月):
世事颠颠倒倒,人情覆覆翻翻。几番遭险受艰难,怎屈忠心赤胆。
瘦马奔驰峻岭,孤舟飘泊江干。风涛经过几千番,回首苍山日晚。
话说那个旗牌官姓马名训,乃是胡申帐下一名得力的官儿。当下马旗牌领了令箭,飞身上马。来到关下工料场中查工。那钟佩是个书呆子,那里把个旗牌放在眼内,见他来查工,并不在意,也不起身,也不来送礼。那马训见钟佩不瞅不睬,心中大怒,便拿条尺竿下场来量一量,又算了一会,见每日一人没有一丈工,心中大怒,向钟佩道:“吓!好个监工官儿,大老爷吩咐每人要按工记算,你怎么如此怠慢,有违大老爷的军令?如今大老爷委俺来查工,如有怠慢,就扯你去见大老爷,那时才知道呢!”钟佩听了这番言语,心中大怒,喝道:“咄!我慢了皇上的工,并没有慢了你家大老爷的工,除非将我解上京治罪!连你家大老爷也无法奈何我,你在此大呼小叫做甚么?放肆的狗才,如此大胆无礼!”
这才是:不知身落河东地,独把雄心自使威。
那旗牌本欲诈钱的,听了此言,只气得火星三尺从太阳穴中冒出,大叫道:“俺奉大老爷的令箭下来监工,难道查不得么?也罢,扯你去见大老爷,看你狠也不狠了!”说罢,便跳起身来扯钟佩。可怜钟佩只气得面如土色、四肢作冷.往后一交跌倒,登时气死在地。正是:龙游浅水遭好困,虎落平阳被犬欺。
那旗牌见钟佩气死在地,心内也自着忙。幸得四个侍卫向前扶起,救了一会,方才苏醒。那侍卫李俭见钟佩醒了,便大骂道:“我把你这个该死的旗牌,你逼勒朝廷的命官,是何道理?”提拳就打。张炳乖巧,见此光景,使双手拦住李俭的手道:“不可,他是奉大老爷的令,概不由己。方才原是钟爷的不是,我们如今代钟爷陪礼,治水酒一杯,留马爷在关外顽顽,等三日后,我们同马爷前去缴令,岂不为妙?不知马爷意下如何?”那马训道:“你我总是办公的,有话好好的商议,就张爷这等说话,有甚么做不来的,怎么开口就骂?”说罢要走。正是:小人惯会装模样,做势拿班了不成。
那张炳道:“马爷又来执意了!我们诸事俱要仰仗马爷在大老爷面前方便方便,事过之后,少不得还要慢慢的来孝敬马爷呢,怎么马爷就要走呢?”说罢,便叫李俭道:“你陪钟爷先去到我们住处,备了席,我陪马爷看看工就来。”说罢,丢了个眼色,叫李俭:“去罢。”这马训见他们去了,向张炳道:“不是俺放肆,可恨老钟那人过于做大了。”
张炳道:“那老钟是个书呆子,为人不活套,连我们也不喜欢。马爷你代谅些罢。”二人谈谈说说,来到城边监工。这马训大呼小叫、指东划西,在那里摆布众人做工。张炳乘此偷了个空,叫过手下带来的一班家人,暗暗吩咐道:“大老爷作对,催工甚紧,只怕我们都是没命的,不如走罢。你们可将一切细软收拾停当,搬到我前日寻的所在寄下,不可出来。连钟爷也不可与他晓得。总在今夜三更会齐,一同出寨,要紧要紧,不可有误!”家丁领命去了。这才是:谁识计中计,须知机内机。
那张炳和家人会过了话,笑盈盈的又走来陪定马训,说长道短。监了一会工,不觉的日暮,张炳道:“今日倒得罪马大爷,费了半日的心监工。”马训道:“都是公事,这有何妨。”张炳道:“马大爷在此,今日赏他们早些收工罢。”
遂吩咐众人道:“呔,今日马老爷在此,赏你们早些散工,有酒五十坛、羊五十口赏你们,去罢。”那些人答应一声,一哄而散,去领羊、酒不提。
单言那张炳打发众人散了工之后,向马训道:“就请马爷行罢。”马训道:“怎好多扰?”张炳笑道:“马老爷又来了,见笑了,一杯水酒.不过聊表敬意,不要过谦,快请上马。”那马训不解其中之意,遂不再言,带了令箭,整整衣冠,同张炳一同上马,奔关下而来。可怜马训,只为贪威爱宝,这一来有分教:喉中绝了三分气,野外埋将六尺尸。
那马训、张炳二人上马,行了一刻,早到钟佩的寓所,二人下马入内。那钟佩等早早来迎接。进中堂见札已毕,茶罢三巡,分宾主坐定。钟佩始终不肯小意奉承小人,把马训不放在眼内,转是张炳乖巧,言来语去,在两下里调和。不觉天晚,摆上酒席,大众谦了一会,马训坐了首席,钟佩二席,那四个侍卫左右相陪。见那席面甚是齐整丰盛,正是:山珍海错般般有,只少龙肝与凤心。
那张炳是和那三个侍卫串成一局的,有心要灌醉马训,以便行事,只有钟佩不知就里。他四个侍卫,你一杯,我一盏,把个旗牌吃得醺醺大醉。钟佩道:“这样人舍酒与他吃?”张炳道:“我有用他之处,你看看瞧。”钟爷在旁,只见他四人一齐动手,先拨下那支令箭,然后脱下他的盔帽衣服,张炳穿将起来,腰内插了令箭。说时迟来时快,只见李俭拔出腰刀,认定马训项下一刀,只听得一声响,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滚下来了,身在东,头在西,血流满地。把个钟爷唬得战战兢兢道:“这---这还了得!倘胡---胡申--- 申---知、知道了,如何是好?”李俭道:“我不杀他,他就要杀我了。此处非我们存身之地,还不走,等待何时!”说罢,那李俭不由分说,一把将钟爷抱上了马,叫一声:“走吓!”那些家人总是伺候现成的,一个个带了兵器,捎了干粮、行李等件,跳上马一齐走了。这正是:打破玉笼飞彩凤,遁开金锁走蛟龙。
那钟佩糊糊涂涂的跟着上马,跑了一夜,走了一百多里。到五更少歇片时,吃了干粮,不敢停留,上马加鞭走了一日,又是一百多里。初更时分,到了南北交界的地方,乃是胡申标下两个参将在那里把守,有二千兵马、十员将官,立营守关。这张炳装做旗牌,拿着令箭叫关。关上首将见了令箭,随即开关,让他们走了。正是:鳌鱼脱却金钩去,摆尾摇头再不来。
当日钟佩等出了关,又走了两日,恐防追赶,又走下二百多里。那日走得又饥又渴,又无宿店安身,只得趁着星光往前奔走。来到一个去处,四面高山,中间一条小路,路旁有座小小的古庙,众人道:“好了,我们且到里边安歇安歇。”一行人下了马来敲门。内里有个老番借问道:“是那一个,此刻还来敲门?”张炳道:“我们是出关打猎的,因迷了路,来借此坐坐的。”那番增才掌了灯,开了门,放众人进来。大家上大殿,搬下行李,在两壁靠着坐下。只有钟爷一人坐立不安,又想家乡,又想朝廷,十分痛苦,那里睡得着?抬头一看,只见庙内大殿上一个匾,上写“苏武祠”三个字。这钟爷见了,不觉心酸,哭道:“昔日苏武身陷北方十几年,方才回南,可怜我钟佩,今日也被奸贼所害,有家难为,有国难投,不知用有回南之日了?”想到伤心处,不由得大放悲声,哭倒在地。不防那庙内的老僧在后听得分明。吃了一惊道;“原来是南边的逃宫,不免我去盘他一盘。”遂走出来,扶住钟佩劝道:“老客官不要哭,我且问你,你是那里人民?因何到此?”钟爷是个老实人,并不隐瞒,从头至尾说了一遍。那番僧道:“原来是南朝的钟御史!昔日封赠各国之时,舍侄称说御史的清德,不想今日得会。”钟爷道:“师父令侄是谁?”番僧道:“老衲舍侄姓津名梁,现守北关,在贺老都都手下做了酋长,也管着五千个儿郎。昔日出关,也曾拜见过御史。此来无地安身,倘那边追兵一到,如何是好?不如待老衲写封书信,送到舍侄标下安身,不知尊意如何?”钟爷道:“若得如此,已感慈悲。”那老番僧遂写了书信,次日打发钟爷投番去了。正是:龙归大海藏鳞甲,虎入深山隐爪牙。
不言钟爷自此在番邦,且表胡申等到三日后不见旗牌回话。心中大怒,又取令箭一支,叫两个中军官下关去看。那两个中军官到了关下去看,只见那些做工的七零八落的在那里做工,问及原由,那些人道:“自从旗牌那日下关之后,至今三日,也没个人来监工,不知往那里去了?”中军吃了一惊,叫做工的领他去找钟佩寓处。到了门口,只见反封了门,并没有一个人。那两个中军心中疑惑,遂下马打开门,走进中堂一看.只见血淋淋的一个尸首倒在地下。中军吃了一惊,细细一看,乃是马旗牌杀死在地。中军大惊,叫做工的看好了尸首,随即飞身上马,奔进北狼关,禀了胡申。
胡申大惊,遂点了一千兵、两个中军,到关下追赶。一面又吩咐手下人埋马训尸首,一面令四十名健快到关内关外四处缉获;一面做了本章申奏朝廷;一面暗写密书,去报与刁国舅,足足忙了两日。只见两界关守将同中军前来缴令,言:“钟佩等已于三日前出关去了,请令定夺。”胡申大怒道:“谅他也跑不远!”遂点了一千兵马、两个参将前去追赶:“倘已投番,即向番邦要人便了。”正是:从今两下生嫌气,搅得风波不得清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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