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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唐猛催他们去了,独自坐在巨石上四面观望。只见星月交辉,山上山下流萤万点,风吹草树,洒洒的似落雨一般,果然山有猛兽,狐兔獐鹿之类踪迹全无。唐猛不转眼看着那条路上,只等那豹子出来,只见星移斗转,已有三更天气,满身上都是露水。唐猛想道:“这厮莫非不从这条路上来,那两条路也不见响动,敢是今夜不出来?”又是半晌,只见天上都上了云,霎时间把那半轮明月遮盖,满山昏黑。唐猛放下了鸟枪,取出腰间那把扇子来扑凉,忽听得山下人声啼哭。唐猛道:“这里又没人家,必定是伥鬼哭,想是那行货来了。”定睛细看,并没些影响。猛回头,忽见背后山脚边两盏碧绿灯,慢慢地向细路上移过来,唐猛认识是虎睛,说道:“豹子不来,山下倒来了个大虫,且就结果了他。”便撇了扇子,取起鸟枪,扑地跳落大石背后,闪开身躯,张着那绿灯渐渐上来。近看时,只见额上一枝水晶角,那里是大虫,正是那话儿到了。唐猛叫声惭愧:“我只道他不曾出窝,只顾前面,险些被他后面掩来!”那豹子一步步慢慢地上山来,口里呼呼的喷着气,身体甚是壮大。唐猛从不见过这般大豹,也是心惊,索性藏过身子,待他走过了头再下手。不多时,那豹已上了山坡,就在那大石边挨了挨痒,慢慢地踱上山去。
唐猛屏住了气,待他走过了,将门药加足,吹旺火绳,钳紧在火机上,伛偻着身躯,从大石背后蜇出来。黑影里,只见那豹子拖着斗来粗细的尾巴,在前面慢走。唐猛轻轻踅上几步,擎起那杆三眼枪,正待……——那豹子好似屁股上有眼睛,早知背后有人暗算,唔的一声,身子倒调转来。唐猛急待仍闪入大石后,怎奈离得大石已远。那豹看见有人,大吼一声,半空中起个霹雳,四爪一纵,离地二三尺直扑过来。唐猛留不住那枪,早已机落火发。三管火标齐放,声似雷吼,三枝铁标不知射向何处。那豹就那声枪里扑到唐猛身上,两只前爪搭着肩胛,张口待咬。唐猛撇了鸟枪,就势子向那豹的胸腹下抢进去。恰好那豹的两只前爪挂落后猛背后,唐猛两条铁臂膊从豹子两胁下穿出脊梁上,双手交叉抱住。那豹子张开血盆也似的巨口,待咬唐猛的头颈,恰吃唐猛的头拄定下额,顾不倒头来。那豹又吼了一声,提起后爪来抓唐猛,那唐猛早将两腿缩起,夹住那豹的腰跨。唐猛和豹子都跌倒在坡上,那豹子项下的毛片滑溜,唐猛的头滑在一边,与豹颈脖子交叉着。唐猛用尽生平的神力,贴胸搂住,不敢松手。两个只就坡上颠倒打滚,不觉滚落深草坑里去。两个都挣扎不得,只得呼呼的喘气。唐猛心生一计,待咬断豹子的喉管,一时汇不转头来,只在颈脖边着力啃咬。
却说范成龙在大王庙后,同众人都听得那碎石坡劈雷价鸟枪响亮。半歇不听见吹画角,众人惊疑,范成龙道:“敢是豹子中了枪,不死逃走,他追了去,我们快去看来!”霎时大树湾众猎户也都到齐,吹起火把,大声呐喊,扑到碎石坡来。范成龙挺着铁脊矛当先,大叫:“唐兄弟,我来也!”不见答应,只见三五个庄客先叫起苦来,说道:“苦也,那地下不是行内的鸟枪,火绳兀自明亮,人到那里去了?”范成龙轰去了三魂七魄,那颗心摇铃价幌起来,忙叫:“快寻是那条路!”又只见几个猎户叫道:“你们休乱,这深草内有人做声。”众人听时,只听哼道:“我在这里,你们快来!”
成龙同众人大惊,忙上前将火把照时,只见唐猛同一只大豹贴胸抱定,卧在草坑里。众人都吓了一跳,惊得倒退。范成龙忙挺手中矛,觑定了那豹的肋缝里,用力戳进去,矛锋从下面透过,签入地内。那豹子已吃唐猛钢牙啃伤颈脖,奈何得没了气力,又吃这一矛,吼了一声,登时丧命。范成龙放了矛,又去腰间取出那柄铁锤,去豹子的耳根边连打十余锤。那豹子鲜血迸溅,乌珠突出,脑骨损碎,动也不动了。范成龙道:“兄弟放手,好了!”那唐猛那里肯放。成龙又叫道:“豹已死了,兄弟只管放来!”唐猛才放开了手,坐在草地上喘做一团,满口里都是豹子的毛血。众庄客上前搀扶了,走出深草。范成龙拔起铁矛,众多猎户上前将死豹扛出坑上。范成龙问后猛道:“兄弟受伤否?”唐猛道:“没事,两肘好似擦伤了些。”范成龙道:“兄弟不听吾言,早是叫几个人帮你,何用如此费力。”唐猛道:“不瞒哥说,我去年也曾两次空手活捉两只大虫,却不恁地费力。这畜生果然利害,怪道众人近他不得,我也险送了性命。”众猎户都拜服道:“唐衙内真是天神降凡也。”当时众人见除了这豹子,欢天喜地,把来扛抬了,并派人收了窝弓,庄客收了唐猛的鸟枪,一阵下山回徐溶夫村上来。
原来徐溶夫家里也不曾睡,都秉烛相待。五更时分,只见三五个庄客猎户先跑回来报道:“那豹子已吃店街内结果了。”徐和大喜,忙叫妻子预备下酒饭。不多时,远远一簇火把,只见众人吆吆喝喝,扛了那只独角锦纹豹,范成龙、唐猛都随在后面,一齐奔回庄上来。将那死豹安放在厅中间,东方已发白。徐溶夫与众人都向唐猛道乏,唐猛笑道:“快把酒来,与我接一接力。”溶夫忙叫搬出来摆在厅上,大盘小碗价酒肉,众人都一齐乱吃。天已大明,惊动村前村后无数老少男女,都到徐溶夫家看豹,见了唐猛,都夸奖不已道:“只道戏场评话里这般说,那知真有如此壮士。”那里正也到来,遂与众人商议,要将这豹子送到唐衙内府上去。唐猛道:“我要他做甚!只顾扛去,献与你们那知县,也教他放了心,省得比较。倒是这富生的一只水晶角可爱,对知县说,可要取下来还我。”众人大喜。唐猛道:“我觉得有些筋骨酸,头脑发胀,打然不得,与我个好床铺,要去睡一睡。”徐和道:“衙内辛苦了,正好草塌上将息。”唐猛滚入床内,放下纱帐,齅齅的睡着了。里正已差人去飞报知县。范成龙与徐溶夫商量道:“今此豹已除,却怎样去取参仙?”溶夫道:“仁兄放心,我已准备下了,须如此作用,今夜管取他到手。”成龙大喜。当时成龙与众人也都困乏了,都去睡睡将息。
下午时分,那钜野县知县差一名都头,带了几个士兵,前来取豹;又差一个体己亲随,将着一封书信来,启请唐衙内到县里,置酒申谢。此时唐猛、范成龙已都睡起,那亲随向唐猛声喏,呈上知县书信。拆开看时,上写道:“深蒙世兄神威,扫除一方巨害,下官感激之至。本欲亲自登堂拜谢,因公事在身,望屈世见到冰街一叙,勿却是祷。”唐猛对来人道:“你去上覆相公,我有紧急会干,要往兖州镇去,不及相见了,多多拜谢。”遂叫庄客取几两银子赏那亲随。又叫庄客用利斧将那死豹的脑盖骨凿开,取下那支水晶角来。看时,果然坚利无比,非钢非铁,赛过金钢石。唐猛甚喜道:“你去对你相公说,这豹的一只角我取了。你去罢!”那亲随也不敢多说,取了赏银,自回县去。范成龙又取出些银两谢了众猎户。那都头同里正押督众猎户,士兵扛了那只死豹,辞了徐溶夫并后范二位,解豹到县里去了。
唐猛问取参仙之事,徐和道:“我已说过了,今夜去取。那参仙最喜扑灯光,最爱的是木香,最怕的是五灵脂。我早已准备下五七斗五灵脂,数十斤木香屑,只须用红纸糊一个绣球灯儿,用长绳拴了。此处山这面有一洞,名秦王避暑洞,最是幽深。那一头洞口,先用五灵脂截住去路。他生长之处,我却认识,在中峰左侧,只将木香屑迤逦洒至秦王洞。将灯放在前面洞口,一人躲在里面牵住绳索,待他来扑灯火时,将灯牵入洞里,引他进洞。须得一快走的人,速将五灵脂截断归路,然后进洞去捉,他自不能逃走也。”后猛道:“妙哉!撒五灵脂,须得我去。”范成龙大喜。
当日无话,看看天色将晚,众人都吃过了饭,徐溶夫的娘子巳糊好一个绣球灯儿。溶夫道:“去的人多不得,只消两三个伴当,负了药布袋去足矣。”众人依言。当时徐和留两个儿子并不去的人在家里,自己同了范成龙、唐猛,带了药布袋、红灯、绳索,缓步进山。到得山里,星斗满天,月明如昼。看看已到秦王洞口,徐和立住脚,指着一处峰峦道,“那里便是参仙根本之地,此去不远。二位不必上前,只须在此安排,我上去散木香屑。”范成龙听了,便去洞后撒下五灵脂,余多的都交与唐猛。徐溶夫同那几个伴当背了木香口袋,到中峰左侧,将木香屑倾出,迤逦洒下来,直洒到秦王洞口。那范成龙已将红灯点起,放在洞口,将绳拴好了,拿着绳头走入洞里去。徐溶夫同后猛等众人都走下山坡,在树林里躲了,只留范成龙一人在洞里。
徐溶夫在深树内,眼不转睛的盼望那参仙。星移斗转,直到三更时分,果然隐隐的望见一个孩子,从峰后跳舞出来,光赤着身子,望去约有四五岁大小。唐猛喜道:“来也!”徐溶夫忙叫:“休高做声,快躲了。”那参仙出离了地面,朝礼了星斗,参拜了四方,跳舞一回。蓦地闻见一阵木香香,各处寻觅,寻着了木香屑,跳跳舞舞,一路寻来。不觉到了秦王洞口,看见了那绣球红灯,甚是欢喜,便远远立定了看,慢慢的上前,用手来取,只见那红灯滚入洞里。可怜草木精灵,初成气候,那里料得人心机诈,便追了红灯也进洞里去。徐溶夫望得明明清清,叫声惭愧,忙叫唐猛快下手。唐猛提了五灵脂袋,三脚两步蜇到洞口边,把五灵脂撒满地面,更无隙缝。那参仙觉得有人,忙逃出来,见了五灵脂,不能跨过,急反身入洞里。范成龙从里面扑出来,参仙大惊,前后无路,只是四面乱撞。唐猛撇了布袋,抢入洞来。那里面黑洞洞地,只听得参仙哭叫,没处捉摸。少刻,徐溶夫同几个伴当点了火把,一拥进来。参仙乱哭乱叫,走投无路。众人七手八脚,乱扑乱赶,逼到一个狭窄所在,吃范成龙一把抓住。徐溶夫上前看时,更喜是个男子身,忙叫:“哥哥手放轻些,看捏杀了。”当时范成龙大喜,抱入怀里,忙出洞来,齐回旧路。
那参仙一路啼哭,只叫饶命。徐溶夫老大不忍,叹道:“也是你的劫数,为国家大事,也顾你不得了。”范成龙既得了参仙,众人无不欢喜,飞奔回来。下得山时,平地上行不得百十步,离徐溶夫家已是不远,听那参仙,声息全无,动也不动。范成龙道:“不好了,想是抱得紧,捏死了。”教把火把来照看。却不防那参仙尽力一挣,范成龙捉不住,好似有人夺去的一般,吃他挣脱落地,一溜烟往山下飞跑的去了。唐猛忙飞步追去。饶你唐猛脚步如飞,那里奔得他过,只见他在前面好一似断线的风筝,轻如禽鸟,在山上一直飞去。范成龙、徐溶夫同众伴当只叫得苦。唐猛赶了一程,已是无影无踪,追赶不上,气急败坏回来。范成龙目瞪口呆,罔知所措。正是:水银入地难收取,鹞子钻天没处寻。不知那参仙究竟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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