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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天气连日严寒,河冰已坚凝七日,贼军涉过冰泊,迎敌官军。徐槐兵马已到导龙同下,前军深报贼人先锋乃是霹雳火秦明。徐槐大喜,对任森道:“霹雳火撞在我手里,管教他坠崖不返了。”便传颜树德进帐授计。树德进来,徐槐道:“务滋此番当心。探得贼军来将,正是那霹雳火,人人畏他,惟将军可以制之也。”树德高声道:“恩师放心,小将不才,管取那背君贼子来献麾下。”徐槐道:“将军且慢。须依我言语,管教将军独建奇功。”树德道:“请恩师吩咐。”徐槐道:“我已将这导龙冈形势看阅分明,这同北面坡势峻削,可速将全军移屯冈顶。好在来将秦明与将军有亲,又有批杀使者之仇,此时一见将军,必然冲冈直上。将军且勿与战,可将朝廷顺逆大理,削切晓渝。彼若顺从弭伏,吾又何求。若其不伏,那时我冈上俯击,彼冈下仰攻,本县又有如此如此妙计,必得大胜矣。”任森、颜树德一齐拜服。
当时传令,营外三声炮响,大军一齐登山。山头受日当空,冰道微融,流澌涓涓。官兵在冈上列成阵势,旌旗暄赫,戈甲盛明。颜树德挺着大砍刀,立马阵前,望见前面大队贼兵,已背着朔风来也。须臾到了冈下,当先队里飞出一枝旗号,乃是“天猛星霹雳火”六个大字。树德一见,便大叫:“我那表弟秦明快来听谕!”秦明在队里一听此言,怒从心起,不待布阵,便一马飞出,舞着狼牙棒,恶狠狠杀上同来。不防磴道冰滑,马失前蹄,秦明掀下马,滚落冈来。官军大笑。秦明大怒,爬起来,重复上冈。此时任森亦在阵前,高叫:“霹雳火何须性急,缓缓上来何妨。”秦明怒不可遏,舞狼牙棒直取树德。树德正待迎战,任森急忙出马,用枪逼住秦明,回叫树德道:“务滋,你有话向他说,便好先说了。”秦明气忿忿道:“颜表兄,你那年打死我伴当,今日有何话说?”树德把徐槐吩咐的话想了一想,便道:“表弟别来无恙,昨奉手书,藉审眠食安康,伏惟万福。”秦明睁起怪眼道:“怪哉!我几时有信与你?”任森忙接口道:“是务滋听闻传言。今系军务傍午之时,寒温已毕,速速两下厮杀。”说罢抽枪退出。树德使轮刀直取秦明,秦明用狼牙棒急架。两个各奋神威,在同上战了三十余合,端的性斗命扑,毫不相让。
那边卢俊义及李应、燕顺等在同下,看得这番情形,都疑惑起来。只见任森在马上大叫:“务滋战得够了。”树德便用刀架住狼牙棒,勒马奔回本阵。秦明那里肯歇,直追进来。这边阵脚乱箭齐发。秦明冲杀不入,只得远远立住了马,大叫:“你这厮休用反间计!你快出来,我倒有话向你说。”这边阵上无人答话,只是放箭。好一歇,方见官军阵里一个号炮,乱箭齐歇,旗门开处,依旧任森、颜树德并马而出。树德高叫道:“秦贤弟,有何见谕?”秦明道:“你休使这等反间计!你如不忘兄弟之谊,且听小弟一言。”树德道:“谨领教。”秦明道:“你这身武艺,跟了这点点知县,也不值得。不如同了我去,俺堂堂山寨,足可展施骥足,仁兄以为何如?”树德高声道:“谨领教。”任森低声道:“将军请回,今夜三更准来报命。”弄得秦明目瞪口呆。任森道:“将军快回,此等劝降密事,岂可军前声张耶?”秦明不知所为,只得勒马下山,一路暗想:“今日这事奇了。我依了卢头领言语,功了这几句话,他竟居然唯唯从命,且看他三更来如何情形。”一路想,一路缓缓的下山去了。那任森、颜树德已收兵回营,就冈顶安营立寨。卢俊义等在冈下接着秦明,心中十分疑惑。只见秦明开言道:“这厮们想用这等反间计来离间我们,真是好笑。方才我劝了他几句,他却唯唯从命,倒是奇事。他说三更准来报命,且看他真假如何。”卢俊义诺诺,心中却十分摇惑不定。
当晚各自归帐,卢俊义召李应、张魁入帐。卢俊义道:“今日秦兄弟如此举动,大是可疑。我想他在我山寨多年,情分十分交洽,今日也不到得有此内叛之事。”李应道:“败军之将不可与言勇,亡国大夫不可以图存。小弟自受了魏辅梁、真大义之欺,今日实准参末议。”张魁也凛然变色道:“近来世上人心难测,不可不深为之虑。”卢俊义口中不说,心内踌躇道:“即如我卢俊义,方才听了这徐官儿的言语,也险些心动。今日的秦明,岂能保他心肠不变?或者他受了这官儿的密嘱,也未可定。只是军师不在这里,无可商量,怎好?”想了一回,便教传燕顺、郑天寿进帐。卢俊义问道:“二位贤弟今日看这秦兄弟心意何如?”燕顺道:“小弟正在疑虑。他初入伙时,系花荣兄长用计将他衣甲着别人披了,打劫了村庄,以致慕容知府冤他叛逆,杀其妻子,他回去不得,勉强归投我们,实非出于诚心。今日他或者陡然心变,正未可预测。”郑天寿道:“他初来时,心中好生不自在,小弟兀自防他发作。但现在他已与公明哥哥投契多年,或者不至于此。”卢俊义道:“他自说三更时分敌人必然潜来,且看他如何布置。”众人称是,各自散去。
次早卢俊义升帐,请秦明进来,问道:“秦贤弟,夜来三更之事何如?”秦明道:“那厮竞不来,毫无信息。”卢俊义大惊疑,正待诘问,忽报颜树德单骑到营外,大叫请秦贤弟单骑上山叙话。卢俊义愈加惊疑,便道:“秦兄弟,你休怪我说。我和你巧言不如直道,你夜间三更之事,端的何如?”秦明大叫道:“兄长果误信那厮反间计也。三更端的无事,兄长不信,今日他叫我单骑上山,我偏大队上山;他要和我叙话,我便趁他不防,斩了他来,以表秦明今日之心。”卢俊义道:“甚好。”众人一齐称是。遂传令拔营齐起,大队人马随了秦明登山。
颜树德早已回山,与任森并马立在山顶。秦明气忿忿登山,后面大队贼兵潮涌上来。只听得山上一声号炮,官军一齐呐喊,礧木滚石一齐打下,打倒了一半,滑跌了一半,满山但见贼兵尸首,好一似下水的汤圆,纷纷的滚落冈下去了。却留出了秦明的一条马路。秦明大惊,急回马奔下冈去。任森急叫道:“秦将军快请转来,你干了这场奇功,无俟反戈杀贼矣!”下面众头领见秦明果叛,一齐大怒,只听得一片声骂:“秦明反贼!”“秦明失心狂贼!”下面骂个不住,上面叫个不住,弄得秦明立在山腰,上又不得,落又不得。
看官,秦明既到此地,回去不得,大可趁势归顺,你道他何故不肯?一来石碣有名,分当诛戮;二来朝廷恩德,断敌不过公明哥哥的情分;三来终想斩得颜树德,回去好表明自己心迹。便对山下大叫道:“众位息怒,待我斩得颜树德,回来表心。”说罢,舞狼牙棒杀上冈来。颜树德在冈上望见贼人大骂秦明,满拟秦明必来归顺,忽见秦明杀上,便心中遏不住蓬勃大怒,举刀直斫秦明。两个就在冈上,展开兵器大斗。任森大叫:“二位少住!”树德大叫道:“住什么!这种透心糊涂的贼,留他何用!”秦明亦大怒道:“你行这毒计害我,我怎肯与你干休!”树德圆睁怒目,轮大砍刀直攻秦明;秦明直竖飞眉,舞狼牙棒转斗树德。两个在导龙冈上,官军阵前,大展神威,横飞杀气,一来一往,一去一还,酣斗了六十佘合。冈上冈下,两边阵上都看得呆了。
卢俊义已看出秦明无他意,只见树德刀光挥霍,力量纵横,深恐秦明失手,大叫道:“秦贤弟请回,小可错疑你也,快回来从长计较!”秦明那里肯歇,但见冈上四条铁臂盘旋,八盏银蹄翻越,早已酣战到百三十余合。秦明把棒逼住树德道:“且慢,我的马乏了。”言未毕,树德大喝道:“就同你下马步战。”将刀指着秦明,翻身跳下马来,秦明亦跳下马。两马都跑回本阵去了。这里刀来棒往,棒去刀迎,约莫将到二百余合,兀自转战不衰。任森看那霹雳火杀气腾腾,颜务滋力量却尽够压得住。卢俊义等深恐礧木滚石利害,不敢上冈来帮,只叫得苦。看看已斗到二百四十余合,贼军阵上不住叫免战,两人只是不肯住手。此时任森亦出阵前,看那颜树德一片神威,愈战愈奋;那秦明气焰已有些平挫,只是怒气未息,狠命厮扑。卢俊义、李应、张魁等在冈下只叫得苦,看那秦明渐渐不是树德的对手了。到得四百合头上,任森长啸一声,骤马冲出,神枪飞到,镇住了秦明上三部。秦明措手不及,树德的刀已从下三部卷进。只听得官军阵里欢天喜地的一声呐喊,贼军一齐失惊,霹雳火早已咯碌碌直滚下山麓去脑浆进裂了。冈上官军摇旗擂鼓,大呼杀下。贼兵无心恋战,纷纷败走。颜树德奋勇当先,一口大刀奔雷掣电价杀下。贼兵个个心碎胆落,那敢迎敌。任森挥两翼精兵,一齐掩上,杀得贼兵僵尸遍野,流血成冰。卢俊义身受重伤,李应、张魁死命保住,燕顺、郑天寿领败残兵,渡过冰泊,踉跄逃入山寨,张清等接应上山去了。官军直追到岸边,方才收住。计斩贼人上将一员,杀死贼兵五千余名,生擒贼兵一千余名,夺得器械马匹不计其数,大获全胜。
众人无不钦佩本县徐相公韬略神妙,三军欢呼动地。原来颜树德当力战秦明之时,徐槐左右都深恐树德失手,齐请徐槐传令免战,徐槐不准。及战到二百余合时,左右又苦请免战,徐槐大喝:“无知小厮,安识颜将军本领!”厉声叱退。左右看那树德苦战不休,都料要受伤,暗暗叫苦,再向徐槐说,徐槐大怒,传令:“有敢言免战者立斩!”果然秦明授首,树德成功。左右方晓得徐相公眼力过人,深深佩服。
当时徐槐传令,在水泊上发了九炮,整齐部伍,大吹大擂,掌得胜鼓回归县城。防御使莫知人出城迎接。原来莫知人见树德莽撞,任森迂重,深恐徐槐此去不能取胜,谁知居然大捷,心中十分惊异。徐槐、任森、颜树德领兵进城,发放人马,一面申报曹州本府,一面通详都省,并将秦明首级一颗,及生擒贼徒一千余名,派得力将弁,督兵护送解去。这里郓城县文武各官,都来贺徐槐战胜之喜,大开庆贺筵宴,众人无不称羡徐槐韬略。徐槐笑道:“未可恃也。”众人请问其故,徐槐不慌不忙说出一番话来,有分教:郓城县里,重添两位女英雄;宛子城中,破却几重深险阻。正是:巨盗生腹心之患,苍生凭保障之功。毕竟徐槐说出什么话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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