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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从天上至,恩向日边来。
赵员外分付庄丁宰杀猪羊,大排筵席,款待匡胤。那妈妈同了京娘来至里边,悄悄叫道:“我儿,我有一句言语问你,你不可害羞。”京娘道:“母亲有何分付?”妈妈道:“我儿,自古道:‘男女授受不亲。’他是孤男,你是寡女,千里同行,岂无留情?虽公子是个烈性汉子,没有别情。但你乃深闺弱质,况年已及笄,岂不晓得知恩报恩?我观赵公子仪表非俗,后当大贵。你在路曾把终身许他过?不妨对我明言。况你尚未许人,待我与你父亲说知,把他招赘在家,与你结了百年姻事,你意若何?”京娘道:“母亲,此事切不可提起,赵公子性如烈火,真正无私,与孩儿结为兄妹,视如嫡亲姊妹,并无戏言。今日到此,望爹妈留他在家,款待十日半月,少尽儿心。招亲之言,断断不可提起。”妈妈将京娘之言,述与员外。员外不以为然,微微笑道:“妈妈,这是女儿避嫌之词,你想人非草木,放着这英雄豪杰,岂无留恋之情?少刻席间,待我以言语动他,事必谐矣。”
不多一会,酒席完备。员外请匡胤坐于上席,老夫妻下席相陪,儿子、京娘坐于旁席。酒至数巡,菜过五味,员外离席,亲自执壶把盏,满斟一杯,送与匡胤道:“公子请上此杯,老汉有一言奉告。”匡胤接过酒来,一饮而尽,说道:“不知员外有何见教?愿赐明言。”员外赔着笑脸道:“小女余生,皆出恩公子所赐。老汉与拙荆商议,无以为报,幸小女尚未适人,意欲献与公子,为箕帚之妇,伏乞勿拒。”员外话未说完,匡胤早已怒发,开言大骂道:“好一个不知事的老匹夫!俺本为义气,故不惮千里之遥,相送你女回家,反将这无礼不法的话儿侮辱于我,我若贪恋你女之色,路上早已成亲,何必至此?”说罢,将酒席踢翻,口中带骂,跋步望外就走。赵员外唬得战战兢兢,儿子、妈妈都不敢言语。京娘心下甚是不安,急忙出席,扯住了匡胤衣襟道:“恩兄息怒,且看小妹之面,请自坐下,小妹即当赔罪。”匡胤正当盛怒之下,还管什么兄妹之情?一手撒脱京娘,提了行李,出了大门,也不去解马,一直如飞的去了。有诗为证:
义气相随千里行,英雄岂肯徇私情?
席间片语来不合,疾似龙飞步不停。
京娘见匡胤不顾而去,哭倒在地。员外、妈妈再三相劝,扶进了房中。京娘只是啼哭,饮食不沾,心中想道:“亏了赵公子救得性命回乡,不致失身于异地,爹妈反多猜疑,将他激怒而去。我这薄命,既不能托以终身,又不能别图报答,空生何益?不如一死,倒得干净。”挨至更深,打听爹娘都已睡了,即便解下腰间的白汗巾,悬梁自缢。正是:
可怜香阁千金女,化作南柯一梦人。
次日天明,员外夫妇起来,不见女儿出房。员外道:“妈妈,为何女儿这时还不出房?”妈妈道:“想是女儿行路辛苦,此时还在熟睡哩。”员外道:“我实放心不下,你可进去看看。”妈妈当真的推进京娘房内去看,年老之人,不辨东西南北,正望床上去叫,不料头儿一撞,可可的撞在京娘身上。妈妈初时还只道挂着什么,及至仔细一看,见是女儿,只唬得:
魂向天边飞舞,魄归云内逍遥。
当下妈妈叫喊起来,员外听得,慌忙赶至房中,见了如此光景,与妈妈相对痛哭。免不得买棺成殓,做些僧道功德,水陆道场,忏悔今生,博望来世。这些事情按下不提。
且说赵匡胤因赵员外一言不合,使性出门,一口气竟走了十余里路,看看天色晚了,前不着村,后不着店。正在为难之际,忽然就地里一阵阴风,觉得凄凄惨惨,冷气逼人,伸手不见指掌,恁般昏暗。此时心中惶惑,进退两难。只见前面隐隐的有人骑马,手执红灯而走,闪闪烁烁,微有亮光。匡胤见了,满心欢喜,欲要赶上同行。那灯光儿可煞作怪:匡胤紧行,这灯光也是紧行,匡胤慢走,那灯光也便慢走,凭你行走得快,总是赶他不上。心下甚是疑惑,即便开言叫声:“前面的朋友,可慢一步,乞带同行。”只见前面灯光停住,应声答道:“妾非外人,乃是京娘。因父母不察,有负恩兄,以致恩兄发怒出门,将这一片义心化为乌有。妾心甚为不安,只得痛哭至晚,自缢而死。但蒙恩兄千里送归,得表贞白,妾无以为报,故此执灯前来,引道远送一程,以表寸心。所恨幽明路隔,不敢近前,只得远远相照,望乞恩兄恕罪。”匡胤听言,不胜骇叹道:“据贤妹所言,轻生惜义,反是愚兄之故。但贤妹既已身亡,为何还会乘马?”京娘道:“好叫恩兄得知,此马自蒙恩兄所赐,乘坐还家,今见恩兄已走,小妹已亡,此马悲嘶,亦不食而死。”匡胤听了,甚为感叹。因又说:“贤妹,你生死一心,足见贞节。又蒙阴灵照护,盛德难忘。愚兄后有寸进,便当建立香祠,旌表节烈。”京娘称谢不已。说话之间,将及大明,只见京娘还在前面,叫声:“恩兄,天色将晓,小妹不能远送了。后会难期,前途保重。”说罢,隐隐痛哭而去。
匡胤望不见了灯光,心下十分伤惨,因思苗光义柬帖之词说“空送佳人千里路”,如今果应其言。正行间,只见前面有座小山,山下有一所古庙,树木苍苍,香烟杳绝。匡胤问及土人,土人答道:“客官休问,快快走罢。”匡胤见说话蹊跷,必要追问其故。土人道:“此庙原系本处的社庙,因为近来出了一个妖怪,每夜出来害人,近村人家,尽都怕惧,各自远移,因此叫客官快行。”匡胤听了,大笑不止,道:“俺生平遍走天下,总不信邪。既然此地有妖,俺又走得力乏,不免就在此庙安息一日,有何不可?”说罢,走入庙中,坐在板上,打开包裹,吃了些干粮,放翻身躯,呼呼熟睡,直至天晚,方才醒来。睁眼往外一瞧,只见日色西沉,鸟雀归宿。复往庙外四野观望,并无宿店,只得重进庙来。又吃了些干粮,将腰中鸾带解下,晃成了神煞棍棒,执在手中,仍复坐下。心中又记着京娘的事情,更加叹息。将至二更,果见明风飒飒,冷气凄凄,匡胤一时惊疑起来。将身立起,定睛一看,那天光微亮,透进殿来,只见神座下面,隐隐的盘着一条大蛇,头如笆斗,眼似灯光,口喷黑气,甚觉腥膻。匡胤道:“原来是这个孽障在此害人,待我与这地方除了害罢。”举起神煞棍棒,望了大蛇,喝声:“着!”奋力打将过去,有分教:仙棍腾挪,数载妖魔须就死;神威奋武,积年骁恶总成灰。正是:
事从阅历奇方见,人极凶残命必倾。
毕竟妖蛇除否,且看下回自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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