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军师妙算果通神,变幻风云计划深。
少女不因成契合,老夫应亦被人擒。
此时天色已明,杜伏威军马得胜奏捷回寨,众将士各自献功。杜伏威一一论功犒赏已罢,将严敬、洪修等同齐穆一处监禁,降军万数编人队伍,大排筵宴,弟兄们庆贺功绩。杜伏威道:“查近仁妙算入微,有神出鬼没之机,吾之孔明也。”查讷笑道:“微末小计,何足为奇!今夜之战,只为张将军姻事。如今把段元帅困在苦株湾,插翅亦不能出,明日释放齐穆、严敬、洪修三将,以礼相待,浼三人为媒去见段元帅,求其令爱琳瑛小姐完张将军这段姻缘。若彼慨然应允,必先送女完亲,方放他出谷,两相和解以待天时;如其推托,只消数日,必饿死于山径间矣。”张善相拱手称谢。杜伏威、薛举击桌欢笑,喜不自胜。当日席散。
却说赵银与逃回军士弃了三个寨栅,奔入城内,对和太守说知此事。和用行大惊道:“段元帅被困,吾等休矣!只索严督军士谨守城池。”
杜伏威次早在中军安排筵席,一面差将校到监,取出擒将齐穆、严敬、洪修三人相见。齐穆等见有令箭来取,都叹气道:“我等今番休矣!”只见来人传令,尽去绑缚相见。三人不知是何缘故,只得随着将校入中军帐来。查讷见了,唤军校捧过冠带锦袍,替三人穿戴了。杜伏威、薛举、张善相、缪一麟等,一齐迎入中军行礼,分宾主而坐。齐穆道:“某等被擒之人,将军不加诛戮,已为万幸,何故待此重礼?”杜伏威道:“杜某弟兄三人,因朝廷昏乱,百姓倒悬,起义兵除暴安民,非为私也。义气深重,故尔豪杰同心。公等皆朝廷大臣,不忍加害。今有一事,敢烦齐元帅和二位将军一臂之力,不识可乎?”齐穆三人齐躬身道:“某等蒙将军不杀放回,就赴汤蹈火,亦所不辞。不知将军有何使令?”杜伏威指着张善相道:“此位张将军,字思皇,是吾弟也。幼年曾聘段元帅次女琳瑛为室,不期段韶那厮倚贵欺贫,负盟悔约,今已被吾用计困于苦株湾内,死在旦夕。看张三弟姻事之面,不忍加害。敢烦三位将军,权为媒妁,以毕良姻。如段元帅慨然听从,则佛眼相看,将擒获军士、器械尽数交还,我等撤围而退,两下罢兵;若段公推阻不从,休想再得生还!烦公等善言赞助,必当重酬。”齐穆三人同声道:“这亲事管取在某三人身上,好歹成就,以报将军大德。”杜伏威大喜,开筵相待,互相劝酬,并大吹大擂,尽欢畅饮,直至日暮。齐穆道:“某等承将军厚情,叨此盛宴,已酩酊矣。恭承所命,即便告行去见段元帅,将张将军亲事讲成,然后再领盛情。”查讷道:“得齐元帅慨然,深感厚意,权且散席。”送出寨门,叫军士牵过骏马三匹,请齐穆、严敬、洪修上了马,作别而行。
却说段韶当夜困在苦株湾,四围观望,无路可通。见西南是一条阔溪,心下想道:“这就是一条活路了,明日令能惯水军士没过对岸去,求取救兵,或可出此重围。”次日天明,只见对岸旗帜飘扬,已有重兵守把,心下大惊。正在纳闷之际,军士报山嘴边又有一队军马来了。段韶急整兵马,正欲迎敌,近前来只得三匹马,却是副元帅齐穆、先锋严敬、总管洪修,见了段韶,一齐下马。段韶又惊又喜道:“三位已遭贼擒,为何得到此间?”齐穆等顿首道:“某等三人,仗托今爱覆庇,得留残喘,不然已为泉下之客。”段韶呆了半晌,问:“此话却从何来?小女在敞宅深闺之中,焉能救得三公性命?”齐穆道:“有一段情节奉告。闻令爱小字琳瑛,今庚一十六岁,果然是否?”段韶点头道:“果是,公何以知之?”齐穆道:“某等遭擒囚于陷车之内,今早忽传令箭,取我三人入中军。某等自谅决死,不期杜伏威等一班将锦袍冠带加我等之身,逊某三人帐中上座,大排筵席款待,酒席间,谈及令爱亲事。座中一少年将军,生得面如冠玉,相貌清秀,姓张字思皇,说是令坦,幼年间曾纳礼,聘第二位令爱琳瑛为室,不料元帅恃贵欺贫,悔了亲事。目下起军发马,也只为着这一段姻缘,以致如此。杜伏威说,若不看小姐之面,我等俱为齑粉,就浼某三人为媒,求令爱与张君完此旧姻。元帅若慨然允诺,即时放出,送还军马器械,罢兵休战;傥若执迷,决不干休,定交寸草不留。如今没奈何了,段老爷,救命的段菩萨、段父母,看生灵百姓分上,送令爱小姐与那厮做亲,全国家大事,救我等性命,实乃万代再生之德。”洪修、严敬俱磕头礼拜,恳求道:“小姐完亲,上全国家之事,下救数万生灵,未为不可。”段韶听说大怒,气得目瞪口呆,手足俱冷,道:“鼠贼以此挟我乎?誓不俱生!”闭目坐了一会,叹口气道:“罢,罢,拼此老朽一命,以报皇上知遇之恩。大丈夫视死如归,岂有堂堂大臣,与贼人结亲之理!”有诗赞曰:
节义棱棱,纲常秩秩。豪气凌云,精忠贯日。
齐穆又劝道:“事已至此,无如奈何,只得从权罢了。比如元帅为国而死,乃臣子分内事,死何足惧!但无益于国家,徒招祸害,杀戮生灵,干戈不得宁息。傥贼党得胜,以数千亡命之徒,围住贵宅,岂有放过令爱之理?令爱果能死节而亡,足继元帅忠烈之志;倘或屈身从贼,玷辱清名,岂不成一场话柄?元帅上不能为朝廷扫除贼寇,自经于沟读之中,下不能保守身家,使妻女陷于贼人之手,徒然一死,无益于事。为今计,不若将小姐暂许贼人,劝其归服,亦是为国忘家之心,不失济变之哲,忠臣之所苦心,智士之所独断。岂不闻汉元帝以王嫱和番之事乎?堂堂大国之君,且不以此为屏,只为宗庙社稷计耳。元帅还宜三思。”段韶低首不语,半晌道:“齐元帅所言,虽似有理,但有三件事,贼人若允,即送小女成亲;如其不然,宁死而不辱!”齐穆道:“是那三件事?乞元帅明示。”段韶道:“第一件,小女琳瑛,实未曾受聘。贼所言皆虚谬也。某昔日征海外诸国,服六十四岛蛮夷,尽来朝贡方物。一国极远,去古城国三万七千里,土产香玉,进贡之余,亦贡老夫玉人一双,一男形,一女身,精工奇妙,其香特异。老夫携回家下,次女琳瑛爱之,老夫就与了他。不意数月之前,失去女玉人一个,杳然无觅,小女以此得病未痊。如今张郎欲求亲事,我闻其深通奇术,必须觅得这女玉人来配,以完双璧,方可成就。第二件,必要张郎先来拜见,待我观其材貌,果足相当,不辱门楣,方才事妥。第三件更是要紧。吾等奉命出军,不能剿除贼寇,反遭诡计陷害,逼勒成亲,一死尚不足偿败军之罪,况与结亲,则为通同谋叛矣。不推贻讥千古,抑且取祸目前。若贼人要娶吾女,必须卸甲投降,随我至京,面圣封官,奏过圣上,然后成亲。若能依此三事,我亦不惜一女。不然,宁全家尽斩以报国,任君等与贼行事也。”严敬、洪修俱拱手道:“足见元帅慷慨全忠之大节。某等三人去见杜、张二人,若能从元帅三事之命,不必言矣;如其不然,某等亦愿与元帅同死于此,尽臣子之道,岂肯婢膝奴颜,以事贼耶?”段韶大喜道:“先锋此言,方合吾意。三公早去早来,吾拔剑以待死。”
齐穆、严敬、洪修别了段韶上马,径到杜伏威大寨来,杜伏威迎入帐中坐定。杜伏威道:“适烦三位将军所言亲事,可曾诺否?”齐穆将段韶言语,并要从三事之情,备说一遍。杜伏威笑道:“第一件要张三弟玉人为聘,此事最易。这玉人张三弟藏之已久,今献与段元帅为聘物,正合前盟。第二件既结丝萝,未有翁婿不相识面者,亦宜拜谒。但第三件实难从命。我等起义兵以来,所向无敌,何等自在!乃大海之龙,冲天之翼,任吾放荡,不受樊笼。今一归服,便要拘束,傥君心有变,死无地矣。”齐穆道:“某久闻诸位将军大名,驰于四海。朝廷用人之际,若得众将军归服,必授显官厚禄,岂有加害之理?某等三人,愿以全家之命,保将军安若泰山。”查讷道:“齐元帅与二位将军暂退,待吾等商议定了再报。”齐穆等退入后寨。杜伏威道:“查近仁有何高见?”查讷道:“某虽不才,叨元帅与诸位将军陶熔,颇知天文星象之理。每于清夜仰观,足知天下变乱之故。紫薇星昏而无光,直待五十年后,方有真命者出,以定天下。目今朝廷与陈,周二国,不过是紫薇驾下列宿而已。杜元帅与我等辈,又为次之。欲取天下,不合天时,甚为难事。自古道:成则为王,败则为寇。今齐后主虽非真命,而高欢父子相承,恩及百姓,地广民稠,一时未可觊觎,只可暂相依附。不如且将计就计,曲从段韶之言,解甲休戈,受了招安。一来归服齐主,取功名于正路,身居荣显,名垂竹帛,亦是风云际会之时,不可错过;二来为张将军完此姻亲。诸君所虑者,朝廷有变耳。以愚度之,决无害也。当今后主株守西北之地,陈、周二国屡相侵扰,是为强敌在外;国家又连年岁歉,国用不支。敌扰于外,兵疲粮尽于内,自救不暇,焉能害人?若得我等相助,如困龙得水,枯木逢春,欣喜无限,有何虑哉?区区愚见若此,乞大元帅诸位将军酌之。”杜伏威、薛举、张善相齐道:“近仁之言,确乎不可易也。只索归服,不必多疑。”查讷又道:“今当先以黄金千两、异锦千匹、白璧二双、明珠八粒为聘,先令齐元帅、洪总管送与段元帅处,行纳采请期之礼。次后张将军即便加冠,令严先锋陪至苦株湾拜谒岳翁,就达归降之意,并献玉人。我寨中一壁厢整备筵席,再差将官邀请段元帅并众将到寨饮宴,再议朝京。”杜伏威一一依查讷所议。
次早,备牲礼祭献天地。张善相冠带毕,请齐穆等三将到中军,杜伏威备说段元帅三事,我等一一皆依,不敢违命。齐穆大喜道:“将军若能如此,乃留侯之从汉高,吴汉之归光武,不惟贵显终身,还得名垂不朽,可钦可敬!”杜伏威道:“张将军亲事,全赖元帅二位将军赞襄之力。今有菲薄聘仪纳采请期,烦劳先送上段元帅,转达愚弟兄微忱。少刻劳严将军陪张新郎即来拜见岳文矣。”齐穆道:“不须将军费心,某等必当尽心为之。”杜伏威差健将八员,随齐元帅送礼到苦株湾内,来见了段韶。齐穆备道其事,送上礼帖。段韶笑道:“诸少年既识大义,归服朝廷,便是一家人了,受之何害?下官岂惜一女,但不知张郎人物何如,学识何如?”齐穆道:“张郎人材,自不必言,且洞识天文,深明韬略,少刻即来拜谒元帅矣。”正说间,将校报道:“山口有数骑拥一少年大将来到。”齐穆看时,却正是张善相,带着锦衣武士,蜂拥而来。齐穆对段韶道:“此正是令坦腹东床。”段韶举目看那少年将官,但见:
长躯秀骨,白面重颐。目如点漆,唇若涂朱。头戴束发金冠,足登挽云珠履。身穿绣文龙锦大红袍,腰系雕凤穿花白玉带。骑一匹追风赶电五花马,拿一条四绺攒丝豹尾鞭。果然风流不下周公瑾,倜傥还如吕奉先。段韶看了,心内大喜。有诗为证:
遥瞻来将真都丽,善武能文多才技。
裘马翩翩美少年,这回不负风流婿。
严敬同张善相来到面前,张善相跳下金鞍,纳头便拜道:“张某蓬茅下士,山僻村夫,无知妄作,冒犯虎威。蒙岳丈天恩宽宥,谨拜尊颜,不胜惶惊。”段韶答礼道:“久闻足下大名,果然才貌双绝。虽是一念之差,且喜改邪归正,随我回朝,富贵永保。”张善相拜罢,袖中取出羊脂白玉美人一枚,双手上献。段韶接了看时,与那失去的玉人无二,暗暗惊异,笑道:“天赐姻缘,夙成两美。今得贤婿如此,不惟小女终身有托,亦不负老夫向来择婿之心。”张善相顿首称谢。少顷,数员将官飞马而来,禀道:“杜、薛二元帅排下筵宴,专候元帅爷赴席,送上请书。”当下段韶、齐穆、洪修、严敬、张善相众人一齐上马,带领部从,出了山口,迤逦行来。正是:
杀气转为和气暖,愁颜相逐笑颜开。
不知后会如何,再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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