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”姚氏曰:“你点样见法呀?”兰吉曰:“我日游山,如此如此落到阴间,见你被铁钉钉祝”姚氏曰:“我所犯何罪,佢来钉我?”兰吉曰:“你阴毒。”姚氏话:“我阴毒?我食你么?我咬你么?”兰吉曰:“你唔系食我咬我,总系将我个侄来害死,天就唔容得你。”姚氏拍床大喊曰:“天冤地枉呀!你个侄三朝七日死,人人皆知,今者发起颠来,话我害佢,我有咁样心肠么?我为个仔,偷流眼泪,眼水唔干,提起仔个字,我就心刺,你重来话我不仁,我问你有乜凭据?你讲出来就罢,若冤枉我,保佑先死了你。”兰吉呵呵笑曰:“亚嫂,你果然好心。前者我细嫂生得个好仔,你妒思起来,三朝后入房抱起佢话:‘亚苏、亚苏,乖乖乖。’就将绣花针刺人佢肚脐,哭到死为止,你话阴毒唔阴毒呢?”姚氏闻此语大惊,面青青而叫曰:“你唔好冤枉我,睇雷公打你!”兰吉曰:“雷公唔打我,阎罗王要勾你,你得做唔得做,你自己心知,我一向唔知,今日方知。若系我亚哥,大早知道你咁样心肠,包管打理你咯!
我怕你痛死都唔医你。”
姚氏听到此话,知系真情,个阵口软声低,细声问曰:“亚叔,真正吗?”兰吉曰:“话系咯唔通吓你么?”姚氏垂头气短,曰:“你唔系吓我,听你讲起来,我心都怕,大约都系冤孽咯。若话唔信,何以外科先生请得多,总不见应效?其喃魔先生、盲公鬼婆都信过,总唔见功呢?二叔呀,包你见个管铁钉,都唔共我拔出呀?”兰吉曰:“我想拔出,但是守狱卒唔肯呀。”姚氏曰:“唔通由得我痛死?我病了三年,痛到魂都有了咯!咁样重有乜方法呢?”兰吉曰:“除是转心肠,自后唔好咁恶毒,或者可以好得,都未可定。”话完,拂袖出门而去。
姚氏在床,左思右想,此事实自己之错。论起世间至有情者妇人,闻人报到亚姨生仔,亚岭生仔,亚姑生仔,就欢喜不了。又买猪肉,捉鸡,送去做满月,及贺开灯。何故自己之妾生儿,作为仇敌?况且个仔长大,将来发财奉养我,娶新妇服事我,就系做官先封赠我,百年之后,忌辰拜我。世人认个契仔尚且亲之爱之,何况妾氏之儿,与我着三年服也。如果当时唔害死佢,如今有三四岁,可以扶住床边,行来问玻就系病死,亦有个仔,捧我神主牌,拈枝幡竿柄,风飘飘吓,身披孝服,曲背低头哭我为娘,呼我为妈呀!”(此妇算深沉,真想得透)想到此处,忍泪不住,以手掩口,哽咽低声曰:“孩儿呀,我知你死得苦咯!我知难为你老母咯!我如今知悔恨咯!
你在九泉之下,勿怪责我咯!”话完,又暗哭不止。停一息间,抹干眼泪,叫婢买宝烛回来,在天井中点爝,要婢扶出到檐前,跪住叩头,密禀不知甚么说话,以头乱叩地上,叩得一头沙泥,额上肉都凸起。拜完,扶回床上,大叹一声,出一身合汗。即将心肠改变,化作仁慈。(人话江山易改,禀性难移,个句说话亦假)由是待妾如姐妹一般,亲同骨肉,有不合处细心教道,不出高声,妾亦欢心奉事。姚氏自知罪过,不肯请医调理,不过以香炉灰敷之。谁知十日之间,乳疮生肌理,日似有神助,姚氏自后更发心为善,有益人者方便为之。三年后,妻妾各生一子,长大读书,皆称俊秀。人话省城天子马头,系杀人地。谁知闺房之内,都有杀人地也。
人话男子做杀手,不知女人亦有做杀手也,如家婆治死新妇,主人婆治死婢女,妻逼死妾,妇谋死夫,世界之间,亦时所有。今姚氏不害其妾而害其子,不明发于声而暗施其毒,外貌施脂粉,细语娇声,欲得丈夫怜爱,谁不知温柔手段有杀人刀,欲斩先人之血脉,覆转香炉黑火鸟灯,甘为饿鬼。为丈夫者,不知其意,因妻有病,数载调医,岂知同枕而不洞心,顾前而不顾后。姚氏能欺人不见,不能瞒得灶神,上奏于天,原情定罪,三年大病,苦楚缠绵,枕席难安,即是生前地狱。若非其叔说破,何时悔过收心?及至自怨悲嗟,方知前错,一转念间,改头换面,洗过心肠,脏腑之毒气皆清,恶大婆变而慈悲菩萨,一团和气,满面春风,天降麟儿,吉祥欢喜。然后信前此者,孽由自作,后此者,福自已求也。
借火食烟
嘉庆初年,福建厦门镇地方,有一人姓龚,名承恩。家资三十余万,捐到吏部郎中,归来势压一方,看乡人不在眼内。
建造高楼大屋,又起一所大花园,泥水木匠石工,三行人等共成百数,日做工夫。龚承恩移出一铺大炕床,摆列一副鸦片烟灯,金漆烟盘,象牙烟枪,在此坐立,督理做工人役,气势黛天。
一日午后,有一个泥水师傅,赤身露体,腰下束一条扪中,气喘喘汗淋淋,手拈一枝短烟筒,长不满六寸,走埋烟灯处,向火吸烟。龚承恩一见不平,勃发骂曰:“你是何等样人,乜样脚色,一身臭汗,走埋来借火吹烟,你都唔识意趣,唔知避忌,快的走开,不得再来混闹!”其人满面羞惭,气忿忿而去。
谁知此人心怀不服,素称暴戾凶横,窥见承恩左右无人,即向木匠处借利大斧一张,木匠以为别样用法。时天气炎热,龚承恩脱衣避暑,体白如雪,肉满如膏,横睡床中,向吹鸦片。此人从后行来,出其不意,举利斧尽势劈落,腰脊破开,承恩大叫一声,众人走来,凶手乘势再砍一下,痛绝死矣。(死得惨)人多围住,凶手欲走不能,当堂被捉,捆绑送去厦防同知。
其官姓吕,名有才,初上任三日,即接得龚家人命案。论此案,工人杀死东家,青天白日,人所共见,应将凶手收押。
是晚,此官吩咐爷们,到凶手处,如此如此问话。爷们去见凶手,曰:“你为何杀死东家?’’凶手曰:“佢咁样毒口骂我,我忿恨不甘,持斧杀佢。杀人偿命,更有何言?”爷们曰:“你真愚哉!你肯信我,我能救你。”凶手曰:“如果救得,真正系承恩似海,荷德如山。”话完,即叩一个头。爷们曰:“我话你知:明早太爷审你,你话我系持刀,皆由主人之妾,叫我去杀。照此讲法,罪减一等,不过充军。”凶手不胜欢喜,又叩头曰:“多蒙指示,无限沾恩。”及至太爷开堂审讯,凶手照爷们所教,一一而言。官即出差去锁其妾。主人之妾,生得二子,合家知其冤枉,安肯佢到官?若到官门,定必要受苦刑,逼佢招认,若然招认,定要凌迟。合家大小,尽日商量,此事并无办法,惟有将银顶住,或可推延。斟酌未定,谁知第二班差又来,即要捉人,一刻不能延缓。妾不愿去,合家亦不肯放去,即将银二万,拍送入官。官得了银,遂免追究。官又叫爷们到凶手处如此如此。爷们又话凶手曰:“其妾不来,你有何计?”凶手曰:“有死而已。”爷们曰:“你乜咁烂命呀!
我重有妙策,明早太爷审你,你对答曰:‘说话虽从妾教,其主意实出于其妻。’此计更高一着。”凶手又拜又跪:“咁谢爷们。”第二堂,又开堂审问,凶手又照爷们所说,官即出票发差,拿锁其妻。合家齐集聚议,妾不肯去,妻安肯从?又抬银二万送官,官大满所愿,即勾消其票。第三堂又审凶手,官大声喝骂曰:“本官细查此案,皆系你一人凶暴,总与主人妻妾无干,何得乱说牵连!该当处斩。”遂将凶手正法,而吕同知之食囊饱满矣。
再说龚承恩一生做事,总有益人乡里贫难,一毫不拔,只好交官交宦,以势欺人。岂知福尽有时,祸来不测,斧头劈破,惨过天诛。其后两子长大,无人拘束,习于淫荡,因讼倾家,屋舍田园,为人所得,传至孙有做乞食者。
今人门口,每写五福临门。其五福之道,出自书经:一曰寿,二曰富,三曰康宁,四曰攸好德,五曰考终。今是则五福以长命为第一,有钱为第二,平安为第三,好善为第四,好死为第五,而功名贵格不在内焉。今者龚承恩,有四十万家财,其福之厚可知。
如果能通人情,识天理,以和平之道处己,以谦厚之道待人,则人亦爱之敬之,何至有憎之厌之也?孔子曰:“富而无骄,富而好礼,所以常守富也。”或能如周燕山之济人利物,苏眉山之救苦怜贫,福荫儿孙,富贵无尽矣。财主佬对贫穷人,肯向他称呼几句,益及三分,穷人了不得咁欢喜,话某某财翁真正好相与,好心腹,好礼貌,好人情,托起你天咁高,且作你为活神仙,生菩萨矣。人话财主佬难做,我话财主佬容易做也;人话财主佬得人憎,我话财主佬得人敬也。
世情都系想去相识财主佬,有谁想去相识贫穷?是何?
相识财翁、敬重财翁,无非望其照顾一二,其若不能照顾,而反去睇轻人,霸占人,谋算人,欺压人,则人不独憎之,而且欲杀之矣。龚承恩富有多金,而一生无好处,忽被喝骂泥匠一事致身亡家破,零落衰微,令人一叹惜矣!想其生于富家,自幼宝如金玉,父母怜爱辜息,作为掌上之珠,有谁拘束他、责骂他而劝化于他?你欲严教侄,而佢不受也。即见有顺他,从他、饶他,怕他而奉承他、褒奖他、孝敬于他,养成骄纵之性,不复知天高地厚,物理人情,只知自己系财主仔,一身钱,一肚气,遇人得罪,便忿不能平,些小不合,意亦不能忍,骂人不知轻重,待人不识尊卑。于是严师益友,不敢劝谏其非,贱类小人,只知顺承其过。自高自满,无束无拘,随其口之所言,手之所指,不顾人之体面,不顾人之心情,以为我富且贵,你无奈我何?即不合理,你要受我气也。谁不知你有气,人亦有气,你不能受人气,人岂能受你气么?
遇着能忍气、能下气者,而亦受之,遇着暴气戾气之人,即生气矣。今执利斧者,一泥水匠耳,发出恶气能使龚承恩即时绝气,岂怕你钱多?岂怕你势猛?后来即将凶手斩为万段,亦无补于你之死也。嗟嗟,身居财主,颈挂朝珠,前生修下好多福来,而后有此富贵也。有福唔晓享,积恶以遗殃,横祸之来,不过借端而发耳。朝廷刑戮,至于问绞问杀,可谓重矣。今龚承恩之死,要破脊开腰脏腑钧,生平积孽何罪,足以当之!话龚承恩之吝惜钱财,何以交结官府?话龚承恩之疏财大义,何以不拔一毫?善缘难化,冤枉甘心,到底成空,付之一叹。又短命,又破财,又不平安,又不修善,义不好死,所谓五福临门者,而今一福都无矣。龚承恩一身豪气,其实一身晦气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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