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井栏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。蒋师仁的陌刀刚离开青铜板,整圈干尸的骨指就同时扣进沙层,三百具跪姿遗骸如提线木偶般后仰,胸腔里的碎陶片碰撞出急促的声响。王玄策低头看向断足边的沙粒,那些泛着金属光泽的碎屑正顺着骨缝往下渗,在井沿聚成圈暗红色的水渍——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心往上涌。
“王正使退后!”蒋师仁猛地拽住他的臂膀。话音未落,古井突然炸开丈高的黑泉,粘稠的水柱裹挟着沙砾喷向天际,落下时在战象的象牙上蚀出蜂窝状的孔洞。最骇人的是溅在陌刀上的水珠,那些墨色液体竟顺着刀刃的纹路游走,在寒光凛冽的刀面烧出个梵文“降”字,笔画边缘还冒着青烟,仿佛有人用烙铁强行烫上去的。
王玄策突然扯开怀中的布囊。七片《千金要方》的残卷在风中展开,孙思邈手书的墨迹在黑泉映照下泛着银光——那是他出发前从太医署借来的孤本,专门抄录了西域奇毒的解法。当残卷坠入毒泉的刹那,水面突然沸腾起来,黑色液体中浮出无数金色字迹,正是“解噬骨沙方”:“取信度河阳坡之甘草,辅以雪山莲蕊,焚之成灰,可化金石之毒”。
“是孙真人的笔迹!”蒋师仁的陌刀在井沿划出火星。他认出甘草图谱旁的批注,那是当年随文成公主入藏的医官特有的标记——在药草名称旁画朵雪莲。而水面浮现的配方里,竟还有味“吐蕃红景天”,显然是结合了汉藏两地的药理,“公主当年在此埋下的药囊,定是用这方子配的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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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泉突然剧烈翻涌。王玄策看见水面下闪过青铜的冷光,忙示意蒋师仁用刀试探。陌刀刺入井沿三尺深时,突然触到坚硬的物件,刀气震开的刹那,整口井发出钟鸣般的嗡响,井底浮出个嵌满绿松石的青铜匣,锁扣竟是用两柄交叉的微型唐刀铸成。蒋师仁劈开锁扣的瞬间,一股腥气扑面而来——匣内铺着的羊皮纸上,全是用鲜血写就的梵文与藏文。
“是犍陀罗王室与吐蕃叛臣的密信!”王玄策抓起最上面的羊皮纸。血字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,他认出其中几行藏文是吐蕃大相禄东赞的笔迹,记载着如何借阿罗那顺之手截杀唐使,再嫁祸给中天竺王室。而羊皮纸边缘的火漆印,分明是吐蕃赞普的私人徽记,上面还沾着半片干枯的雪莲——与文成公主陪嫁的药圃里种的品种一模一样。
蒋师仁的陌刀突然指向匣底的暗格。那里藏着幅折叠的布帛,展开后竟是张地图,标注着七处药囊埋藏点,每个位置都画着朵雪莲。而地图中央的红圈里,赫然是他们此刻所在的古井,旁边用藏文写着“母药所藏”——显然这里是解毒配方的总药库。
铜佛最后一块残片在此时炸开。指甲盖大小的佛身迸出万千血珠,在空中连成道红色的雨帘。当血珠坠入毒泉时,黑色水面突然蒸腾起白雾,雾气中浮现出无数个光点,每个光点里都有个模糊的人影:文成公主穿着嫁衣裳,正指挥侍女将陶瓮埋进沙里,瓮口插着的雪莲在风沙里摇曳,旁边站着的吐蕃武士,腰间佩着与青铜匣锁扣相同的唐刀。
“药囊在北窖以西!”王玄策指着雾气中最亮的光点。那里的影像突然清晰,能看见陶瓮上刻着的“贞观十五年制”,正是公主入藏的年份,“当年护送的医官定是察觉了叛臣的阴谋,才瞒着所有人埋下解药!”他话音刚落,雾气突然凝成条银色的路,从井沿一直延伸向北方,沿途标注着七处药囊的精确位置。
三百具干尸突然齐齐站起。他们的骨骼在沙地上摩擦出咯吱声,膝盖处的关节以诡异的角度弯折,却一步步朝着井口走去。王玄策注意到,每具遗骸的肋骨间都嵌着颗雪莲种子,那是当年唐军出征时,家眷们缝在衣襟里的平安符,此刻竟在毒泉的雾气中发了芽,淡紫色的花瓣顶开骨缝,在井沿织成圈花环。
“他们在搭阶梯!”蒋师仁的声音带着颤音。他看见最前排的干尸纵身跳入井中,骨骼在坠落时自动拼接成阶,后面的遗骸紧随其后,用脊椎与股骨搭成通往井底的通路。那些白骨阶梯上还留着唐军甲片的残痕,有的肩甲上甚至能看清“陇右卫”的刻字,正是贞观年间失踪的那支护粮队。
王玄策踩着断足踏上第一级骨阶。金铁假趾与白骨碰撞的声响里,他听见井底传来熟悉的驼铃——与昨日鬼骑马鞍上的铃声一模一样。而随着他们下行,毒泉的黑色泉水竟在自动退去,露出的井壁上刻满了唐人的名字,每个字都用指甲深深抠进岩石,笔画间还沾着暗红的血渍,显然是临死前刻下的。
蒋师仁在第七级台阶发现块眼熟的玉佩。那是他送给同乡兄弟的生辰礼,用长安蓝田玉雕刻的貔貅,此刻正卡在两截股骨的缝隙里。玉佩背面刻着的“平安”二字已被血水浸透,但边缘的刻痕仍清晰可辨——与他去年在长安酒肆里亲手刻下的分毫不差。
井底突然透出金光。王玄策俯身拨开最后层沙砾,发现那里藏着个巨大的陶瓮,瓮口的雪莲虽已干枯,根须却盘缠着无数药囊,每个囊上都系着小布条,写着唐俘的名字与中毒日期。而瓮底压着的羊皮纸上,正是完整的解毒方,末尾用汉藏两种文字写着:“愿后来者携此归家”。
白骨阶梯在此时发出轻微的震颤。王玄策抬头望去,三百具干尸的遗骸已在井壁搭成通天的路径,直指北方佛骨运输队消失的方向。蒋师仁背起装满药囊的皮囊,陌刀上的“降”字已被佛血涤荡干净,露出原本寒光凛冽的刀锋。八千余骑的马蹄声从地面传来,与井底的驼铃、骨阶的轻响汇成一股洪流,仿佛要将这埋着忠魂与药香的深谷,踏出条通往真相的大道。
毒泉的雾气渐渐散去,露出的天空蓝得像长安的秋空。王玄策踩着断足向上攀登,每级骨阶都在脚下发出温暖的共鸣,仿佛那些逝去的忠魂正托着他的脚掌,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。
第五节 :狂沙指路
沙暴突然发出龙吟般的轰鸣。王玄策正用金铁假趾踩着白骨阶梯向上攀登,整座沙丘竟在脚下剧烈震颤,抬头望去,遮天蔽日的黄雾正从中间裂开,像被无形的巨斧劈开的绸缎。两股沙墙往两侧翻涌,露出的空地上,无数枚铜钱正从沙层里钻出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铺成条金光闪闪的道路,从井沿一直延伸向天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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