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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节: 药炉现踪
曲女城上空的战云已凝滞三日。王玄策按在腰间鎏金节杖上的指节泛白,吐蕃赞普借出的一千二百锐骑正将医坊围得水泄不通,马蹄踏碎的青石板缝隙里还凝着昨日攻城时溅落的血痂;泥婆罗王派来的七千藤甲骑则举着兽面盾守在街口,盾面天竺密宗符咒被唐军陌刀劈出的裂痕,正随着药坊内飘出的紫烟轻轻颤动。
“王正使!西侧箭楼已控,医坊后门发现三具巫僧尸体,手里还攥着没烧完的密信!”蒋师仁的陌刀斜扛在肩上,甲胄接缝处凝结的血冰随着奔跑簌簌掉落——这位刚劈翻两名天竺死士的校尉声音里带着喘,却仍恭谨地垂手候命,目光扫过王玄策断足处缠绕的金线时,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忧色。
王玄策颔首,鎏金节杖在掌心转了半圈,杖首悬着的波斯铃叮当作响,恰好压过医坊内传来的药石碰撞声。去年使团二十八人倒在恒河岸边的惨状突然撞进脑海:鸿胪寺译官被剖心时瞪大的双眼,录事参军攥着半片奏疏的手指,还有那些被巫僧灌下毒剂、在剧痛中扭曲的躯体——三十人的使团,最终只有他和蒋师仁靠着夜遁吐蕃才捡回性命。如今八千余骑踏破天竺边境,若找不到当年使团遭毒杀的实证,这场复仇便终究缺了最利的刃。
“进坊。”王玄策话音未落,腰间金线突然剧烈震颤,断足处传来一阵尖锐的麻痒——这金线是文成公主当年赠予的护身之物,据说能感知百米内的阴毒之气,此刻线尾缀着的绿松石珠竟泛出乌色,像被墨汁浸过一般。
蒋师仁立刻挺刀上前,陌刀劈开医坊朱漆大门时,一股混杂着麝香与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。院内晒药架上的干花早已枯黑,铜盆里盛着的药汁凝结成暗绿色硬块,唯有正屋中央那尊半人高的青铜药炉还泛着冷光——炉身蟠螭纹间隙积着厚厚的药垢,却在众人踏入的瞬间,突然发出“咔”的一声脆响。
“小心!”王玄策挥袖将蒋师仁往后一扯,鎏金节杖堪堪挡在身前。只见青铜药炉的炉壁突然从“显庆卅六年”的铭文处裂开细缝,紫烟如活物般从缝中渗出,袅袅升空时竟自动聚拢,化作《大唐西域记》里记载过却早已遗失的“医毒篇”残页模样。那些蝇头小楷本该工整如碑,此刻却随着药气扭曲翻滚,笔画间似有无数细蛇在蠕动,看得人眼晕目眩。
蒋师仁握刀的手紧了紧:“王正使,这烟邪门得很!末将劈了它?”
“且慢。”王玄策盯着紫烟中浮动的残页,断足处的金线突然挣脱束带,如利箭般刺入炉壁裂纹。只听“铮”的一声脆响,金线竟勾着一件巴掌大的青铜器物从炉腹里跃出——那是一柄造型奇特的药匙,匙身刻着繁复的云纹,柄尾处“永徽卅七年”的暗记却被剧毒蚀出密密麻麻的蜂窝孔,孔中还在缓慢渗出黑褐色的汁液,滴落在青砖上便蚀出小坑。
“是文成公主的试药匙!”王玄策瞳孔骤缩,他曾在长安大明宫见过同款器物,当年公主远嫁吐蕃前,特意命工部铸造了三柄青铜试药匙,专用来验查西域贡药中的剧毒。这柄怎么会出现在天竺医坊?还被毒蚀成这般模样?
蒋师仁见状,二话不说举刀劈向墙角的药柜。陌刀带着破风之声落下,樟木药柜应声炸裂,飞溅的木屑中掉出的却不是寻常药材,而是十几个密封的琉璃瓶——瓶身通体透亮,里面浸泡着的竟是一颗颗完整的人瞳仁,瞳仁中央嵌着极小的银箔,上面刻着的“唐”字在光线下微微反光。
“是鸿胪寺密探的标记!”蒋师仁捡起一只琉璃瓶,指尖划过瓶壁时突然顿住,“王正使您看,瓶底压着的是……《万毒录》?”
王玄策接过琉璃瓶,用节杖挑开封口的蜂蜡。一张泛黄的绢纸从瓶内滑出,上面用天竺梵文和汉文双语写着《万毒录》三字,开篇第一句便让他气血翻涌:“显庆四年秋,拘摩罗巫僧擒唐使廿八人,以孔雀胆、鹤顶红、腐骨草等七七四十九种剧毒试药,每日辰时灌服,录其毒发时辰及腑脏变化……”
绢纸还未读完,供桌上的铜佛残核突然无风自动,滴溜溜转着圈飞入青铜试药匙的匙槽。佛核顶端凝结的暗红色汁液——竟是早已干涸的佛血——瞬间与匙柄的毒汁交融,将空中的紫烟染成金红两色。不过瞬息之间,金红烟气突然凝聚成七行清晰的字迹,正是七种剧毒的解方配比,从孔雀胆的甘草解,到腐骨草的雪莲花中和之法,样样详尽。
“解方……竟藏在这里!”蒋师仁又惊又喜,刚要伸手去抄录,脚下突然传来“轰隆”一声巨响。
众人脚下的青石板裂开大缝,原本摆在屋角的药碾子应声崩裂,碾槽里滚落的不是药渣,而是数十片用浸蜡麻布包裹的脏腑标本——每一片标本都切得薄如蝉翼,上面还钉着一枚青铜卦钱,卦钱正面刻着“鸿胪寺密探”的字样,背面则是密探各自的代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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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玄策弯腰捡起一片标本着实的肺叶,指尖抚过上面紫黑色的毒斑,突然想起去年恒河边那个叫陈九的密探——那人是江南医户出身,被俘前还笑着说要把天竺的草药带回长安,结果最后连全尸都没留下。此刻这片肺叶上的毒斑,与陈九当年毒发时咳出的血沫颜色分毫不差。
“王正使,”蒋师仁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,陌刀在掌心转了个圈,刀背将一枚卦钱挑到王玄策面前,“这些标本……全是去年咱们使团的人!巫僧竟把他们的腑脏做成了试药标本!”
青铜卦钱在王玄策掌心沉甸甸的,边缘还留着巫僧钉入时的凿痕。药坊外突然传来吐蕃骑卒的呼喝,夹杂着泥婆罗藤甲骑的哨声——想必是外围的天竺守军察觉到了动静,正试图冲进来夺回医坊。
王玄策将卦钱攥紧,断足处的金线再次震颤,这次却不再是警示,而是随着空中金红烟气轻轻摆动,似在指引着什么。他抬头看向青铜药炉,炉壁“显庆卅六年”的铭文已被紫烟浸成黑色,而试药匙内的佛血还在缓缓流淌,顺着匙柄的蜂窝孔滴落在地,竟在青砖上晕出一朵金色的莲花印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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