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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没有听出我语气上得不耐烦,听我那么一问反而以为是相信了他,就继续说下去:“其实我是跟着我叔父做书画买卖的。为大老板干事,运气好时收得到古代的珍品。那些东西到手的时候烂得和豆腐皮一样,需要修复,而我主要做修复的。”
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,我走得是普通美术路线,他是专门学习国画书法的,所以到了后面就不和我们一起画了。而所谓的古画修复其实也是一种专门的行当,自古有之,各家有各家的绝活,大部分都是以揭、洗、补、全四个步骤进行,特别是“揭”这个步骤为关键,周嘉胄《装璜志》称:“书画性命全关于揭”,这些耗时耗人力的工作需要得是万分细心和仔细。高手可以把一卷毁得面目全非的画补得犹如新画,并且完全保留原有画中的神气和精髓。这些都是我从美术史教科书上备课记下来的东西。
我继续问道:“那你这次遇见的麻烦和画有关联咯?”
他摇摇头说:“我也不清楚。这次我们收到一卷《月下桃宴图》,我叔父请了好几个老专家来鉴定,结果鉴定是出自明朝中期大名鼎鼎的徐渭之笔!”我大吃一惊,如果真是徐渭的画,那完全够得上国宝级文物了呀!连白翌也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我们。
虽然不是学历史的,但对于美术史我还是知道一些的,否则怎么当老师?徐渭,字文长,晚年号称青藤道士,与当时大名鼎鼎的文徵明弟子陈道复并称“白杨青藤”,是明朝中期吴门弟子中承上启下的重要人物,徐渭更是以一手狂放不羁的泼墨法,为后来的画家起到开创新形式的作用,他晚年的杰作《墨花》收藏在北京博物馆,可想他的墨宝是何等珍贵!
我看着六子的脸,心想这小子不会是说大话吧,市面上那些名家赝品多了去了,别拿一副西北货来忽悠人。他从我脸上看到了怀疑的神态,郑重地说:“小安,你不知道吧,其实很多珍品都在民间私人收藏者的手里,那些东西如果公开,可是能引起美术界和文物界哗然的重磅炸弹!我们有专门的鉴定专家,据他们研究那画真的是徐渭年轻时期一卷埋骨法的作品,题词说是送给当时名声远扬的陈道复的。”他继续说道,“当初收到的时候破烂不堪,但叔父一说是徐渭的真迹,我就打起十二分得仔细来修复这卷画。单单是前期那些防腐、防虫的药材和一些准备工作就做了两个多礼拜。刚刚拿到画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怪事,就是感觉画得真是传神,好似透过层层桃花可以看见月下两个人对酌畅饮的情景,那种用笔墨入化境的技法,也只有徐渭那样的大家能做到。”
我心有领会地点头称是。的确,修复工作其实就是和古代作者跨时空的对话,你要了解得远远不只是画的布局和手法,还要了解画家的为人,做画的情景,只有面面俱到才能够把画还原成最初的形态。这本身就像是一种通灵的过程。
我又认真地问道:“那么你修补中出现了什么问题?”我歪头看了看白翌,他已经把报纸放下来,倾着身体听我们谈话。
六子捏捏鼻梁,显得有些疲倦地说:“就在我要揭画的前一天晚上,突然有个女人找到我。你看我的样子也知道,唉,女人嘛,总是喜欢我这样有艺术气质的人。”
我瞥了他一眼,说句良心话,六子这小子长得是人模狗样。同样是帅气,他和白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。白翌一看就是那种实打实英气十足的帅,而六子怎么都感觉骨子里透着一股痞气。我打断他得自我陶醉说:“大哥,我知道你女人多,排起队伍犹如春运长龙。您能不能说重点?咱们不是八卦周刊,不听小道艳闻!”
他咳嗽两声,尴尬地说:“好好,重点来了。那个女人怎么说呢,一身打扮看不出什么朝代,总之白色的衣服包满全身,脚上穿着一双黑布鞋,长发披肩,脸上没化妆,但那皮肤一看就是清丽佳人的款,而且身材也不错……她来找我,说想要认识我,和我交朋友。我很高兴,因为我刚和第四任女友掰了,有那么一个美女来勾搭我,是个男人都心动,对不?”
我按了按太阳穴,对他说:“你小子再不说重点就请你回去继续幻想!”
他马上抬着手说道:“哎,我这不是要有一个过程么!好好,重点是她很奇怪,感觉有些不真实。后来她每天都会来找我,来了也不吃不喝,就是坐着和我说话聊天,还有么就是……嘿嘿!我们谈论的都是关于丹青和书法的问题,那女人极其有才华,特别擅长一手瘦金体,比我这个练了十几年书法的人还要精道。但是我一说要带她出去,她就摇头。她只在我房间里待着,而且只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她才会出现。有段时间我以为她是我们这行的商业间谍,但是她对我那些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从来不进我的工作室。对她,说真的,我产生了一种恋爱的朦胧……”说着,他脸上浮现出一种矛盾的神情,看得出六子是动真情了,他想了一会儿继续说下去,“我的工作依然继续下去,但是怪事也发生了:比如每次工作的时候,我感觉身边总是多了一个人,有时候我可以听见有人在我背后说话,说得全都是画中最精要的地方,一回头却什么人也没有,我要拿毛笔去沾墨汁的时候,发现砚上摆着我最需要的那支笔,但我都是把笔挂在笔架上的……”六子说得有些激动,他深呼吸了下说,“那女人几乎每个晚上都出现,我感觉她每次出现都有些变化,好像变丑了,但仔细一看还是以前的模样,我心想或许是熟悉之后就没有那种特别感了吧。”
我听着缩了缩头,摸摸脖子。其实这事并不是多恐怖,按照我和白翌地经历,估计每一件都可以把那小子吓疯,这种东西早就不会吓倒我们了。我对本来抱有希望的恐怖内容有些失望,这小子聊斋看多了把自己当宁采臣了吧。
但是白翌的眼睛却没有走神过,他越听越仔细,干脆站在我身边一起听六子说事。我觉得这种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实在没意思,正准备安慰几句就打发六子走,没想到白翌却说:“接下去呢?”
六子陷入更加阴郁的深思中,老不正经的脸上居然透露出一丝寒冷的阴气,他说:“我因为工作需要,在工作室有卧房,我可以把起居饮食都在工作室里面完成。可能是这次修复工作量太大,反正遇见那个女人后我的身体就越来越虚,居然顶不住发烧了,我把自己关在卧房里,想睡一觉等好点了吃点补品再继续干。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,突然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,我有些吃惊,一看是那个女人在我床边,依然是一身白衣。我安心了点,告诉她自己有些不舒服,她安慰我,让我好好养病,但我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!那就是——我的门是锁起来的!她、她怎么进来的?她以前是怎么进来的?”六子激动地握着双拳,说道,“意识到这点后,我怎么看她都觉得处处透着一股诡异。她的皮肤太白了,和透明的差不多,她总是安静地看着我,但此时她安静得让我毛骨悚然!我的门锁是去瑞士特别订做的,只要我一锁门这里就是一个密室,除非她是空气,否则根本进不来,唯一可能的就是她一直都在这个屋子里!从来没有出去过!”说到这里,六子颤抖地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包烟,哆嗦地抽出一根,点燃后猛吸了几口,稍许镇定之后他吐着烟,用大拇指揉了揉太阳穴说,“我躺在床上,那女人一句话也不说,一直用冰冷的手摸我的脸,那个时候我害怕极了,就想赶紧逃出去,她看出我想要逃走后,脸就开始扭曲起来,原本白白的皮肤,变得像枯木似的,眼神也突然一下子变得阴森森的,她咧着嘴,从嘴里流出许多黑色的墨汁,想像平时一样要和我接吻!我的妈呀!顿时我就吓瘫了,她那老妖怪似的脸眼看就要靠过来了,我抄起枕头就扔过去,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怨毒,她问我为什么不看她,难道她不美么?我看到她那个样子就想吐了,还美个屁啊!
“她更急了,直接朝我扑过来,掐着我的脖子就往下按,力气大得根本不像是女人,很快我就吐舌头我白眼了,就这个时候,我衣服里的那块开光古玉掉了出来,那是我叔父送我的入门礼物,是有些年头的古器,那女人看见马上就退了出去。我颤抖地爬下床,穿上衣服就逃了出来,然后再也没有回过工作室。说实话,现在那图只修复了三分之一!我发疯似的到处去求那些开光符,就想让女鬼不要再缠着我了。”
我低头思考着,这到底是哪路的妖怪?想了半天也理不出个四五六来。我抬头看了看白翌,他摸着下巴,眼睛眯了起来,一副思考问题的样子。反正白翌的能耐我最了解,看着焦急的六子,我拍拍他的肩膀说:“六子啊,兄弟那么多年没见,看你遭次横难不可能不帮你!这样吧,你先回去,找个地方避避,等我……和白翌想出对策了,再来和你商量。”六子听我那么一说,急得都快哭出来了,他哭丧着脸说:“别啊!小安,不!踪哥!你既然能帮忙,就不能见死不救啊!再不搞定那东西,我这个《月下桃宴图》就完了!如果不在规定的时间内修复完毕,我就从此名誉扫地,得在圈子里消失!”我瞅了他一眼,早知道就不说要帮忙了,不过毕竟是多年的兄弟,以前还在一个小区里玩过,不能眼看着人家身败名裂啊。我抬头对白翌说:“老白,你看这……怎么整?”
六子不愧是和那些老猴精待得时间长,一看我是没什么本事的,白翌才是重点,马上调整策略对着白翌一脸赔笑,还一边塞给他香烟说:“白哥,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!如果这次你帮了我,以后我们就是换帖的哥们了!只要你一句话,我六子就上刀山下火海也会替你办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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