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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时三刻,碑林浸在靛青月华之中。三百六十块经碑投下的影迹,在青石板上交织成先天八卦残局,坤位缺角处正对着《礼记》碑上的"鳏寡孤独"。陆沉足踏七星罡步,芒鞋碾过四字凹痕时,鞋底剑麻纹突然暴长三尺青藤,将暗处袭来的《尔雅》残页绞成齑粉。藤蔓绞杀处,《尔雅·释天》的"穹苍"二字竟渗出墨色脓血,腥气中混着前朝贡墨的松烟香。
"好重的九幽篆气。"他并指叩击碑面,青铜浇铸的妖文自石皮裂缝渗出尸绿。八百年前鬼方国血书重现天日,笔锋转折间依稀可见饕餮吞日图,那妖兽独目正对着紫微垣摇光星位。碑底暗纹忽如活物游动,竟是前朝大儒以朱砂写就的镇魔偈:"文以载道,妖祟莫侵"。
灰鼠裘的摩挲声自《春秋》碑后传来。巡狩使腰悬的紫檀简牍泛着棺木光泽,简上"观"字化作赤目蛇影:"陆道友夤夜踏足圣贤碑林,莫不是要效仓颉造字?"他右眼已炼成金篆瞳,眸中流转的《南华经》注疏分明多了"海运徙于南墟"六字篡文,眼角渗出的血珠凝成《河图》洛书数纹。
"不及祝祭酒手笔。"陆沉广袖翻卷,焦尾琴弦震碎悄然袭来的《孟子》残章。琴音过处,《滕文公下》篇化作百只墨鸦,尚未振翅便被藤蔓绞杀,"连春秋笔锋都沾了归墟的腥膻,这祭酒之位坐得可安稳?"
碑林深处忽起春蚕食叶之声。巡狩使袖中竹简暴涨七寸,简上"弑"字化血蟒扑噬,却在触及《礼记》碑时被妖文吞没。二人各退三步,青石板上踏出七星罡步,足印竟与碑影八卦相合。只见《逍遥游》的"徙"字正从《乐经》碑挣脱,横折钩作翅,衔着"南冥"的"冥"字西去。所过之处,《尚书·禹贡》篇的"导河积石"四字纷纷崩解,碎石凝成黄河九曲之形。
整座碑林忽如活物痉挛。《孝经》碑直立如屏风拦路,碑面"身体发肤"四字化金针刺向双目;《周礼》"吉"字扭曲成吊客符,符脚延伸出勾魂铁链。陆沉膻中穴突生刺痛,无相骨催着指节在虚空刻写:"北冥有鱼非鲲所化..."每落一笔,胸口便现青紫淤痕,恍若被无形刻刀雕琢经脉,三百年前被镇魂钉贯穿琵琶骨的剧痛骤然复苏。
"实为归墟裂隙!"巡狩使暴喝如惊雷,金篆瞳迸射的赤芒熔毁《大学》碑一角。他左手竹简铺展如黄泉路,简上"庄公七年"四字化作流火陨星,直坠碑林深处。星火过处,《左传》记载的"星陨如雨"场景重现,只是那陨星皆化作扭曲篆字:"尔等往天道塞了什么腌臜物事?"
饕餮石像的独目浮出庄周梦蝶纹,花岗岩瞳仁转动的轧轧声似百鬼磨牙。月华在兽口凝成银丸,将《中庸》碑文吸作漩涡。陆沉嗅到铁锈味的饥渴——这石兽竟在吞食文胆精魄,而他胸口的淤痕正与地脉龙气共鸣。恍惚间似见八百年前场景:阿良醉卧碑林,酒壶倾洒处,《逍遥游》正本被无形之力蚕食。
子时梆子卡在破锣声里。巡狩使忽撕开前襟,露出心口以阿良剑气刻就的"焚"字:"礼崩乐坏至此,当效始皇焚书!"竹简腾空自燃,火光照出碑林浑天仪阵纹——那缺失的"归墟"星位,正对陆沉足下三寸。阵眼处的《周易》碑突然裂开,露出镇压其下的巫祝骨笛,笛孔中爬出带着庄周梦蝶纹的尸虫。
石兽彻底苏醒的刹那,碑林离地三寸。《尚书》"誓"字劈开《周易》卦爻,碎屑重组为活字囚笼,每个字块皆生倒刺;《黄帝内经》经络图化金索,将《楚辞》香草勒作齑粉,屈子《离骚》的悲鸣响彻四野。文气漩涡深处,饕餮现出混沌法相,每根毛发俱是扭曲籀文,利爪挥动间腥风裹挟巫祝祷词,竟将《道德经》的"道可道"三字腐蚀成"盗可盗"。
"用鳏寡孤独!用你龙骨里镇着的..."崔东山的千里传音自九霄落下,他的残谱化作碧玉蝶,在篡改的"海运徙于南墟"处急旋。蝶翼过处,《庄子》佚篇的"坐忘"二字突然发光,照出陆沉胸骨深处被三昧真火煅烧的"北冥"原文。
陆沉忽将剑指插入膻中穴,三滴精血溅上《礼记》碑。三百年前记忆如开闸洪流——紫袍天师以镇魂钉将他缚于混元柱,南明离火煅烧胸骨铭刻"北冥"二字的场景重现。当第七枚钉子贯入天灵时,他听见宁姚在剑气长城的恸哭:"陆沉,你的骨头在说谶语!"
饕餮利齿咬碎最后一块《乐经》碑的刹那,他做下逆天之举。
"鳏!"染血指尖拆解虚空,鱼形道纹衔走石兽左目"墟"字,那字块竟化作半片青铜酒樽,樽底铭文正是阿良笔迹;"寡!"无相骨暴长三寸,刀气斩断喉间篡文,断裂处涌出带着松烟香的墨血,落地凝成《墨子》"非攻"篇;"孤!"胸骨浮锁龙纹,扣住漫天活字瘟疫,每个字块皆被烙上龙虎山镇魔印;"独!"最后的精血化茧,裹尽碑林孽气,茧丝竟是宁姚破碎的剑气所化。
寅时露水凝作血珠坠地。巡狩使跪坐焦土,心口"焚"字反噬其魂:"原来我等才是..."话音未落便化青烟,唯余半卷《春秋简》滚动,简上"荧惑守心"四字渗着宁姚的剑气,在青石板上灼出"小心月影"的焦痕。
东方既白,陆沉惊觉足影末端多出蝎尾。那毒刺状的暗影里,隐约浮着龙虎山镇魔印的残纹。晨光初照《礼记》碑时,被镇压的妖文渗出墨泪,凝成小篆字迹:"子时噬文,亥时噬魂"。碑林深处忽闻编钟自鸣,音波竟将满地碎石重组为半阙《逍遥游》真本:
"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......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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